简介
本书为伍迪•艾伦的最新短文集,共收录十八篇文章,十篇原发表在《纽约客》上,八篇新作。书中伍迪•艾伦从独特的视角切入各种文化事件,如热门电影改写成畅销小说、替身演员被错当明星绑架、尼采的食谱和线性理论,挖掘社会新闻,如售卖祷告、能给手机充电的导电西服和苏富比拍卖天价松露, 讲述生活琐事,如保姆写书曝光雇主、进高档幼儿园的各种门道、天才少年和虚假广告,在奇思妙想的场景中极尽讽刺戏谑,展现他眼中可怜又可笑的世界。
作者介绍
伍迪·艾伦(Woody Allen,1935- ),美国著名电影导演、编剧、演员、音乐家、作家和戏剧家。一九三五年在纽约出生。自一九六五年以来,平均每年至少推出一部电影,多为自编自导和自演的喜剧作品。他的创作灵感,多来自文学、哲学、心理学和电影历史,还有他的犹太人身份。他的电影获奖无数,其中包括四项奥斯卡奖、九项英国电影和电视艺术学院奖,以及两项金球奖。伍迪·艾伦是《纽约客》杂志独树一帜的撰稿人,出版文集《扯平》、《不长羽毛》、《副作用》和《乱象丛生》,及戏剧集《中央公园西路》等。
部分摘录:
犯错是人之常情,升空是神之法力 气喘吁吁之中,我的生活,像书中的花边插图,连成惆怅的一串,从眼前闪过。几个月前,我发现,自己快给海啸般的垃圾邮件淹没了。每天早上,吃完熏鱼,这些信就从门上的信孔里倾泻而入。多亏我们的清洁女工、有瓦格纳歌剧味道的格伦黛,听到一大堆画展邀请函、慈善催命信,还有我赢的各类大奖通知底下传来低沉的嗓音,才借助我们的吸虫器,把我解救出来。我正在认认真真按照字母顺序,把新来的邮件送进碎纸机,忽见到,在兜售喂鸟笼子,每月订购干果蜜饯的林林总总商品目录中,有一本不请自到的小杂志,名字醒目,叫“魔力组合”,显然是面向新时代市场的。里面文章讲的,从水晶的法力,到全身心理疗,到通灵震颤法,五花八门,还介绍养蓄灵气的方法、爱情与压力的关系,以及前往何处,填写哪些表格,才能重获新生的详尽资料。这些广告,看上去措辞谨慎,并不像打假侦缉队抓获的骗子编造的那样不合情理,里边卖的有“充铁理疗器”、“水旋加能器”,另有一种产品叫“草药丰胸”,专门为了让富态妇人的两枚香瓜更加丰满。其中,还充斥了不少算命师的忠言,像“通灵”算命师,她颇有远见,可还要同称作“七星合一的天使群落”反复核实;或者赤裸全身、接受洗礼的女孩“莎琳娜”,她能够“理顺你的能量,唤醒你的DNA,招财进宝”。当然,灵魂深处的探访之旅结束时,付上一小笔报酬,贴补邮票费用,或是,这些师傅在另一维度生命中可能支出的其他花销,也不为过。然而,这里最让人吃惊的人物,要算是哈氏地球人升天运动创始人和神圣领袖。这位自封的女神,众信徒叫她佳布丽·哈瑟,广告写手称她“以人的形体,显现神灵的全能”。这位偶像来自西岸,她告诉我们:“因果报应正在加速实现……地球进入了精神上的冬季,将持续四十二万六千个地球年。”考虑到漫长的冬天有多么难挨,哈女士创办了一个运动,引导人们升上“更高的频率层次”,我估摸着,到了那个层次,人们可以多出出门,打打高尔夫球了。
“升到半空、瞬间易位、全知全能、隐形逍遁等,都会成为人们日常具备的能力”,这位生意人大夸海口,招揽说,“升上高频率层次,可望见低频率的人;而低频率的人,却瞧不见高层次的人。”
某位叫作“星月神女”的佳人,给予了热情推荐。不过,要是上手术台之前告诉我,我的大脑手术医生叫此姓名;或是登机之前告诉我,飞机驾驶员叫这个名字,我会惊愕得没完。若做哈女士运动的追随者,就必须经历“令人羞辱的过程”,这是每日化解自我、调高频率的活动中的一项。拿现金付费,令人不屑。不过,要是表现得谦卑忠孝,做点有益的活计,便可以赚得一张床位,一盘有机绿豆,与此同时,也增加些意识,或是失去些意识。
我之所以提到所有这些,是因为当天稍后,我在哈马歇尔·施勒默尔直销产品专门店里犹犹豫豫,浪费时光,不知是买鸭汁压榨机,还是买世界上最精致的手提式断头台;出来时,正像泰坦尼克号碰上老冰山一样,碰上了大学里认识的马克斯·恩多菲恩。他已经中年发福,眼睛如同鳕鱼,秃顶上的假发摆弄得中间鼓起,足能以假乱真,看似高背头式样。他使劲握着我的手,开始讲述最近遇到的好运气。
“怎么说呢?小伙子,我发了。我联系上了内心深处的精神自我。从此以后,我肥了。”
“愿闻其详,”我说道,第一次注意到他一身定做的漂亮行头,还有小拇指上像瘤子一样大的戒指。
“我想,我真不应该同一个低频率上的人唠叨,但既然我们老早时候就——”
“频率?”
“我是说层次。我们在高音阶上的人接受了训导,不要在你这等凡俗的类人猿身上浪费健康的离子——你别介意。不是说我们不研究,不了解低等形态——这得多亏列文虎克(1),你懂我的意思吗?”突然,恩多菲恩露出老鹰抓猎物般的本能,扭头盯上一位两腿修长、穿着超级超短裙、正满世界找出租车的金发美女。
“神灵显现,可却撅着小嘴,”他说,口水如泉涌。
“一准是个杂志中间插页上的美女,”我叫了起来,忽然有中暑的感觉,“看她那透明的衬衣。”
“看着,”恩多菲恩说着,深吸了一口气,开始上升,在哈马歇尔·施勒默尔店前,升离地面一尺。我和那位七月最佳小姐很是惊讶。这位甜甜的美眉一面四处找电线,一面把香躯凑了过来。
“嘿,你怎么升起来的?”她娇甜地问。
“拿着,这是我的地址。”恩多菲恩说,“今晚八点以后我在家。来串个门。我马上就能让你升离地面。”
“我带瓶红酒来。”她轻柔地说,把他们相会的资料塞进乳沟,摇摆身姿走开了。恩多菲恩也慢慢降回地面。
“怎么回事,”我说,“你成了乌丹尼(2)?”
“噢,”他叹口气,摆出一副好心肠,“既然我屈尊在跟一个小虫子说话,那就把实话告诉你吧。咱们先到大舞台食品店,消灭些点心,我来接受你的觐见。”说着,他就呼的一声,不见了。我就像基什姐妹(3)一样,倒抽气,张大口,用手捂住嘴。过了几秒钟,他又出现了,有点悔悟。
“对不起,我忘了,你们低层人不会隐身,不会易位。是我不对。咱们走。”我不知是醒是梦,还在掐着自己时,恩多菲恩已经讲上了。
“好吧,”他说,“镜头回放到六个月前。恩多菲恩夫人的小子马克斯,因为一连串的艰辛磨难,情绪波动,要是再加上我把贝雷帽放错了地方,情况简直比约伯还要苦难深重。先说台湾来的那个好运饼干,我教其解剖水力学,他却为了个馅饼店的学徒抛弃了我。然后,我因为把我的捷豹倒进了基督教科学派(4)阅览室,就听着许多总统安葬时奏的曲子,吃上了官司。这还没完,我前次婚姻惨剧留下的一个儿子,放弃赚钱的法律行业,成了一名口技演员。所以,我心灰意冷,在城里窜来窜去,想找到活着的理由,找个精神支柱。这不,忽然间,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我在最新一期的《颤动画报》上看到一则广告。一个类似水疗馆的地方,能把你的晦气吸走,把你提升到高频率,让你终于能像浮士德一样,掌控大自然。通常,我都很精明老到,不会给这类招数骗了。可我探明白了,那里的首席执政官,确实是个肉身显现的女神。我估摸着,这有什么不好呢?而且,还不收费。他们不要现钱。他们的做法基本是某种奴隶制的变体,但作为回报,你能得到这些水晶,能获得法力,还有,你能捎带上所有的圣约翰草(5)。噢,我还没说,她会羞辱你。可这是疗程的一部分。所以,她的奴仆们会把我的床弄乱,趁我不注意,把一条驴尾巴粘在我裤子后面。确实,有一段时间,我成了笑料。但是,跟你说吧,我的自我意识化解了。忽然间,我明白过来,我回到了前世。先是个简简单单的镇长,后是老卢卡斯·克拉纳赫(6)……噢,我忘了,也许是小卢卡斯。不管他,再往后,我醒来时,正躺在硬木板上,我的频率上了高层。我后脑勺上罩上了光环。我成了全知全能。我是说,我马上就在贝尔蒙赛马场连赢两次;没出一个星期,我在拉斯维加斯的贝拉吉奥大赌场一出现,就吸引一大堆人。要是拿不定哪匹赛马,或是打扑克牌吃不准是进牌还是持牌不动,就有那么一群天使给我出主意。我是说,并不是谁长了翅膀,由神秘物质组成,就不能赌马使诈。数数这一沓。”
恩多菲恩从每个口袋里都掏出好几沓千元面值的钞票。
“噢,噢,抱歉,”他说,忙着寻找他掏出大把绿票子时,从衣兜里掉出来的一些红宝石。
“这些服务,她不要任何报酬吗?”我问,心里就像老鹰长了翅膀。
“呵,你呀,尘世凡人都这么问。人家是大派头。”
那天夜里,尽管家中女人胡乱诅咒,还给施莱克父子律师所打电话,查询我们的婚前协议是否包括了突然患上早发型痴呆,但我还是朝着西边,飞往“庄严升天寺”,在那里,安居着一个圣灵,好莱坞弗雷德里克内衣专卖店里一个叫“热浪星系”的梦幻佳人。她把我迎进圣殿。这座圣殿占据了她好大的地方,周围是荒弃的农场,怪怪的,有点像曼森(7)一伙的斯班牧场。她放下磨指甲的小锉,坐到沙发上。
“歇一会儿,亲爱的,”她对我说。那口气,不大像玛莎·格雷厄姆(8),倒像艾里斯·阿德里安(9)。“就是说,你想跟灵魂深处搭上线。”
“是。我想让我的频率调高点,能升高,易位,隐形,还想全知全能,足以事先测到纽约州毫无规律的彩票中奖号码。”
“你是做什么事的?”她询问。对她这样有君王之风的神明来说,这可问得无知无能,有点奇怪。
“在蜡像馆守夜,”我回答,“但不像说的那样有充实感。”
她转向围在身边、手持棕榈叶蒲扇、给她扇凉的努比亚人(10),朝其中一个说:“你说呢,小伙子?看起来,他做个勤杂还不错。也许负责粪池吧。”
“谢谢,”我一边说,一边跪下来,脸贴着地面,十分谦卑。
“好啦,”她拍拍手。她的忠实奴仆们从帘子后面,排成队形,急匆匆走出来。“给他一个盛米饭的碗,把头剃了。要是没有空床,就让他跟鸡群睡在一起。”
“悉听尊命,”我细声细语地说,不敢直视,生怕看中暑小姐一眼,就会打扰她刚刚开始的填字游戏。就这样,我给人匆忙带走了,隐隐担心身上会不会给烙铁烙上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