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红运》是二十世纪越南最为著名的作家武重奉代表作,于 1936 年在越南首次出版,讲述一个街头流浪者在殖民社会中荒谬的经历。小说以现实主义笔法描写了二十世纪初的河内之所见,从旧商业区肮脏的人行街道,到新兴的上层阶级华而不实的豪宅,全景式再现了时代潮流中的众多人物形象,充满对殖民时代晚期越南西化的愤怒和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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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重奉之于他的时代,正如巴尔扎克之于他的时代。—— 刘重庐(越南诗人、作家)
你们以为小说仅只是小说。我却与我志同道合的作家们认为,小说实在生活......你们想要顺意时势,只写社会最喜闻乐见的东西,实则虚伪。而我们凡讲,必属事实。—— 武重奉
作者介绍
武重奉(Vũ Trọng Phụng,1912—1939),越南小说家和剧作家、记者。1912年10月生于河内的一个底层打工家庭,生活贫苦;他是高产作家,从事写作的时间不到十年,留下了九部长篇小说、七部长篇纪实作品、两部长篇话剧、数十部短篇小说等作品,被认为是越南现代文学的代表人物和奠基者之一。1939年10月因肺病去世。
部分摘录:
红毛春的桃花运
文明夫妇
副关长夫人的同情心
周四下午3点。
雀肾木环绕的网球场里,两个法国人在右侧打球。两个无精打采的球童在球场里来来回回地跑着给他们捡球。而打球的两人只是懒洋洋地挥动着球拍,汗水早就浸透了他们的衣衫,看他们的样子也很疲惫,就像迫不得已才进场的运动员。
“Xanh ca(五平)!”
“Xanh xít(五六)!”
喊声、球打来打去的砰砰声,混杂在一起,就像几万只蝉鸣聒噪。
球场外面的人行道上,一个卖柠檬水的人,蹲踞在车把上,正跟他的一个同行聊天。
“奇怪了,不是星期四吗,人都死哪儿去了?”
“等一下他们就会来的。现在不过才3点嘛。从今天开始,他们会加大训练强度,怕是每天都要来打球的,可不是只有周四、周六或礼拜天才来了。”
“是吗?你怎么知道?”
“糊涂了吧。再过三四个月,皇帝不是要来吗?这次会有很厉害的奖项的,所以,他们要拼死训练了。”
人行道上,在木棉树的树荫下,一个上了年纪的算命先生漠然地坐着,他面前摆着一张竹桌子,上面有墨砚、印泥、签筒,还有几张紫薇算命样签。他时而打个哈欠,那姿态俨然是一位真正的哲学家。距离他那里十来步远,红毛春在跟一个卖甘蔗的姑娘坐着说悄悄话。他们是在谈生意?不,他们是在调情。若是按照时下报业界的那些先生们的话说,这是一种平民恋爱,“平民”两个字要打上着重号哈。
看,红毛春正粗鲁地伸出手来要索求那姑娘的一点爱呢。
“老是嬉皮笑脸的,没个正经!”
“给我一点,就一点点。”
“又装可怜?”
“摸摸又不吃亏!”
“这倒是真的。我要是一本正经的,也不可能被贴金描红供起来。不过,你跟我注定没什么缘分,也就别情不自禁,搞什么诗情画意的事情了。老子的货卖不动,你也不帮忙买一点,就知道往我身上贴。”
红毛春腾一下子站起来,摆出一副好汉样,赌气说:“我不要了!”
卖甘蔗的姑娘瞠目看了好一会儿,撒泼道:“不要就给滚一边去!”
红毛春又张着马嘴嘻嘻一笑,坐下:“我跟你开玩笑的,开个玩笑嘛。我当然要你的啊,我们都互相需要嘛。放松点,给我一分甜嘛。”
“先把钱给我看看再说!”
红毛春朝裤兜里摸了一下,解开一颗像猪耳朵一样的扣子,把一枚硬币“啪”一下扔到板上,硬币又“吭哧”一声蹦到了砖墙水泥地上,那声音听起来颇为壮烈。
姑娘拿起甘蔗来,削了一截给红毛春。
红毛春嘴里嘟囔着:“五毛还剩两毛呢!昨晚花了三毛。好好招待了一下朋友。两毛买了票去戏院看戏,然后又各自吃了一碗五分的牛肉米粉。这么玩儿才是本事,对吧?有点像王公贵族吧?这么潇洒地吃喝确实要命呢。不过,你别担心,你要是跟了我,我就再不会这么花钱如流水了。可是,你总是不听我的。”
卖甘蔗的姑娘沉默着,没回答。
红毛春吧叽吧叽嚼着甘蔗,把甘蔗渣扔向一根电线杆。末了,他把手伸进裤子,站起来抻抻肩膀。卖甘蔗的姑娘找给他一毛九,他两手插在背后没有接。
“你帮忙放进我裤兜。阿妹,把手插进去。”
卖甘蔗的姑娘生气了,把钱甩到地上,阿春飞快地低头捡了起来。
“你那根甘蔗根本不甜,啥水都没有。”
“唉,寂静的深秋夜晚,怎不教人惆怅啊。”他唱着几句南圻改良戏,大摇大摆地走到算命先生跟前。站在那里盯着看,那神情就像乡巴佬第一次看见小公主的猴子笼,过了好一会儿,才大声喊道:“给我算一卦!”
算命老头经他这么一喊,立刻从小憩中醒来,迅速拿下别在耳朵上的毛笔,那速度之快不亚于一个要做笔录的警察:“两毛!两毛一次,同意就给你算,不同意就拉倒。”
“一毛!便宜一点算一次,比空坐着强。”
“好吧,你得先把钱放在这儿。”
“马上就给你,你先给我好好算!”
红毛春坐到席子上,把一毛钱硬币放到托盘上。算命先生拿出草纸,忙活了一阵研墨,往砚台上吐了几口水,然后拿起笔说:“生辰八字报上来。”
“我二十五岁了,老头。十月十五生的,时辰是鸡回笼时。”
算命先生趴坐在凉席上,在纸上写着什么,口中还念念有词,掐指算着。红毛春双手抱膝,一只手掐着另一只手的手腕。
算命先生一边写一边说:“旬截当头劫无亲命……阴阳旬截在前,父母一定已经升仙了。”
“对,太对了!”
“你小时候真是太苦了。”
“相当准!”
“啊,你的命运也不是太差。很快就要吉星高照了,很快你就会名扬四海,好日子马上就要来了。”
“太好了,可啥时候开始呢?”
“今年开始转运。”
“可我还什么都看不见呢。”
“年底可见。”
“那我今年这一年都会是什么样子?”
“从年初到年底主要是走桃花运。”
“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男女之事容易占便宜。”
红毛春啪啪地鼓掌,就像看见网球比赛时有人得了一分。接着他大声嚷嚷道:“太对了!太对了!昨天,看完戏,经过岑公巷时有三四个姑娘跑出来,围着我,拉我的手,扯我的衣裳。嗨,说明我还挺有女人缘的。我服了您,算命先生。”
然后他转过头,对着卖甘蔗的姑娘威胁道:“你可搞清楚了!”
接着又对算命先生小声说道:“您算得不错!就连这个卖甘蔗的小丫头,我要是想搞定,也不难。您算得真值得这份钱。”
这时有一辆前头后头都尖尖的汽车开过来,停靠在网球场门口。车门打开后,一个大约四十岁的女人很费劲地从车里出来。她的衣服看起来比少女还鲜艳,脸上涂了粉和胭脂,头发黑亮黑亮的,有点卷曲,整个人看起来至少有七十公斤重,头上却短撅撅地系着一小段时髦的贵妇头巾。她一只手拎着一把小小的伞和一个大大的皮夹,另一只手抱着一只看起来像麒麟的奇异小狗。随后,一个高高的、瘦瘦的青年男子也走了出来,他身穿西式旅行装,眼窝深陷,喉结突出,头发也是卷曲的。他朝车里伸手牵出一位年轻女人,那女人绾着头发,穿着白色短裤和网球鞋,胳膊里夹着两个网球拍。年轻女人跟在他们后面,三人大模大样地进了网球场。
埋头听算命的红毛春没有注意到这几个人。他一直在试图理解桃花运,不停地问算命先生:“今后我会发财吗?我的名气会给我带来财富吗?还是有名无实,我依然是一个穷光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