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金蔷薇》是俄国文学大师帕乌斯托夫斯基的代表作,在文学史上以“内容之美、文体之巧、语言之妙、容量之大”著称,是久经时间考验、畅销不衰的经典名著。 它是一本总结作者本人创作经验、研究俄罗斯和世界上许多文学大师的创作活动、探讨文学创作的美文集。 帕乌斯托夫斯基用他优美生动的文笔,气势磅礴而又精致入微地描绘了人类的美好感情和大自然的如画美景,阐述了作家的使命、文学创作的目的和方法,使每一位读了《金蔷薇》的文学爱好者、文学创作者和文学批评家得到启发。 同时,书中塑造的一个个鲜活动人的形象,具有无可抗拒的强大的感染力,给人留下不可磨灭的深刻印象,催发人们博爱的美好感情。 《金蔷薇》对中国几代作家影响很大,他们都称赞这是一本不可多得的好书,并且肯定该书在自己文学创作的道路上起过重要作用。相信这本书今天依然会给读者以诸多教益。
作者介绍
康·帕乌斯托夫斯基 (1892-1968) 俄罗斯著名作家。 出身于莫斯科一个铁路员工家庭。 从中学起就醉心于文学,1912年发表第一部短篇小说。 自此而后的几十年间,笔耕不辍,创作了大量的优秀作品。 他以中短篇小说写作见长,多关注小人物的命运与生存状态。 代表作有《卡拉-布加兹海湾》、《一生的故事》等。 《金蔷薇》因其文体之妙、语言之美、构思之巧,为人熟知和喜爱。
部分摘录:
摩崖石刻 一个作家只有当他确信自己的良心同他人的良心一致的时候,才会充分感到欢乐。[1]
萨尔蒂科夫-谢德林
我住在里加海滨沙丘上的一幢小屋里。整个海滨都被白雪淹没了。积雪不断从参天的松树上一长缕一长缕地坠落下来,散为雪尘。
积雪坠落下来,有时是因为吹过一阵风,有时是因为松鼠在枝头跳来跳去。每当万籁俱寂的时候,可以听到松鼠毕毕剥剥咬开松球的声音。
小屋就在大海边上。但要看到大海,还得出栅栏的小门,顺着一条在雪地上踏出的小径走上一小段路,途中还要绕过一幢门窗都已钉死了的别墅。
别墅的窗户打从夏末起就已拉上了窗幔。那一条条窗幔随风微微地拂动着。想必是风穿过肉眼看不见的罅隙吹进了这幢空屋的缘故,但是从远处看去,总觉得好像有个什么人正在掀起窗幔,小心翼翼地窥视着你的行踪。
海水没有结冰。漫漫的白雪覆盖了海岸,直达水边。积雪上可以看到兔子的脚印。
每当海上涌起波浪的时候,听到的不是拍岸的涛声,而是冰层的坼裂声和积雪沉陷的窸窣声。
冬日的波罗的海是荒凉的、阴郁的。
拉脱维亚人称波罗的海为“琥珀之海”。也许不仅仅是因为波罗的海盛产琥珀,而且还因为海水隐隐地泛出黄澄澄的琥珀色。
地平线上终日堆满层层叠叠的浓重的阴霾,遮蔽了低低的海岸的轮廓。只有在大海上空,阴霾中有些地方垂下好些毛茸茸的白练——那里正在下雪。
这一年,鸿雁北归得过于早了,不时落到海面上鸣叫。焦灼的鸣声在海岸上远远地传开去,但是没有引起一声应和,因为冬天海滨的树林里是几乎没有鸟的。
在我住的那幢小屋里,白天过的是我久已熟稔的生活。木柴在彩色瓷砖的壁炉里毕毕剥剥地燃烧,打字机发出低沉的嗒嗒声,沉默寡言的女服务员莉莉娅坐在舒适的门厅里编织花边。一切都那么平常,那么自然。
可是一到晚上,无边的黑暗便团团围住了小屋,松林仿佛移到了屋子的紧跟前。当你离开灯光明亮的门厅,走到屋外,孑然一身面对着寒冬、大海和黑夜的时候,一种强烈的孤独感便会油然而生。
大海伸展到千百里外的黑沉沉的远方。海上看不到一星灯火,也听不到一息涛声。
小屋像是世间最后一座灯塔,孑立在雾茫茫的深渊边上。大地到此就猝然断裂了。可是小屋里却仍然若无其事地亮着灯光,收音机播送着乐曲,柔软的地毯使人走起路来连声音都没有,桌上摊开着书本和手稿,这种恬静的氛围不能不使人感到惊讶。
由此往西,隔着浓重的阴霾,在文茨皮尔斯[2]那边,有一座小小的渔村。这是个普通的小渔村,矮矮的房子,袅袅的炊烟,一张张渔网张在风中等待晾干,一艘艘黑乎乎的小汽艇被拉到了沙滩上,一条条易于受骗的毛茸茸的狗在各处窜来窜去。
几百年来,一代又一代拉脱维亚渔民居住在这个村子里。有多少目光羞涩、嗓音清脆、淡色头发的少女变成了皮肤粗糙的、矮墩墩的老妇人,终日裹着厚实的围巾。又有多少两颊红润、戴着漂亮鸭舌帽的小伙子变成了满脸刚须的老头儿,睁着一双双与世无争的眼睛。
可渔夫还是和几百年前一样,出海去捕捞鲱鱼。而且和几百年前一样,并非所有的渔夫都能生还。尤其秋天,当风暴在波罗的海中卷起狂澜,寒冷的浪花像开了锅一般沸腾的时候,更是如此了。
然而尽管发生过不知多少次海难,尽管曾不知多少次摘下帽子以悼念葬身鱼腹的伙伴,渔民们却仍然继续他们的事业——那充满了风险的、繁重的、由祖辈和父辈传下来的事业。人不应当向大海低头。
在村旁的海中兀立着一座高大的花岗石岩礁。很久很久以前,渔夫们在岩壁上刻下了一行铭文:“悼念所有死于海上和将要死于海上的人。”这行铭文远远就能望见。
我知道这行铭文后,觉得它跟一切墓志铭一样,不免有些忧伤。但是把这件事讲给我听的那位拉脱维亚作家,却不同意我的看法,他说:
“恰恰相反。这是一行极有英雄气概的铭文。它说明人是永远不会屈服的,不管风险有多大,也要继续自己的事业。我倒想把这行铭文作为卷首语,题在每一本描写人类的劳动和不屈不挠的精神的书本上去。对我来说,这行铭文可以读作:‘悼念所有曾经征服和将要征服这个大海的人。’”
我同意他的说法,并且认为这行卷首语也适用于叙述作家劳动的书。
作家一分钟也不应屈服于苦难,不应在障碍面前退却。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作家都必须不间断他们的事业,这事业是先辈们传给他们,同时代人托付给他们的。萨尔蒂科夫-谢德林说得好,要是文学沉寂了,即使只沉寂一分钟,其后果的严重不下于人民的死亡。
作家的写作不是一种墨守成规的手艺,也不是一种行当。作家的写作是一种使命。我们查考一下某些字眼,研究一下这些字眼的发音,就会发现它们最初的含意。譬如“使命”这个字在俄语中源出于“召唤”。
任何时候都不会召唤人们去做一个墨守成规的匠人。只会召唤人们去履行天职,完成艰巨的任务。
是什么促使作家去从事他那种虽然有时令他痛苦,但却是美好的劳动的呢?
首先是他自己心灵的召唤。良心的声音和对未来的信念不允许一个真正的作家像一朵不结实的花那样在世上度过一生,而不把充满他内心的巨大、丰富的思想和感情,慷慨地、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人们。
一个作家若不能使人们的视力增添哪怕些许的敏锐,就不能算是一个作家。
但一个人之所以成为作家,并不仅仅由于心灵的召唤。我们大都是在青年时代能听到心灵的声音。那时我们的感情世界生气蓬勃,还没有什么摧残过这个感情世界,没有将它肢解成碎片。
而到了成年时代,除了自己心灵的召唤声外,我们还能清晰地听到另一种强有力的召唤,那就是自己时代的召唤,自己人民的召唤,人类的召唤。
使命感和内在的动力激励着一个人去经受磨难,创造出奇迹。
可资证明这一点的例子之一是荷兰作家爱德华·德克[3]的命运。他的笔名叫“穆尔塔图里”。这是个拉丁字,意思是“备受苦难的人”。
我之所以会在这里,在这阴郁的波罗的海之滨想起德克,大概是因为他的祖国尼德兰[4]也是位于阴沉沉的北方的大海之滨吧。他曾痛苦而羞愧地谈到他的祖国:“我是尼德兰的儿子,是位于弗里西亚群岛和斯海尔德河之间的那个强盗之国的儿子。”
当然,荷兰并不是文明的强盗之国。强盗终究是少数,代表不了人民。荷兰是热爱劳动的人的国家,是叛逆的“乞丐”[5]和梯尔·欧伦施皮格尔[6]的后裔的国家。直到今天“克拉阿斯的骨灰还在敲击着”[7]千百万荷兰人的心,那骨灰也曾敲击过穆尔塔图里的心。
穆尔塔图里出身于航海世家,曾被任命为爪哇岛的行政官员,履职不久就升任这个岛上一个区的驻扎官。他前途无量,荣誉、褒奖、财富,甚至总督的高位都在等待他,可是……“克拉阿斯的骨灰在敲击着他的心”。因此穆尔塔图里把锦绣前程视同粪土。
他以罕见的勇气和顽强的精神,力图从内部炸毁荷兰政府和大商人对爪哇人的长期奴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