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鸡蛋的胜利》是舍伍德·安德森的一部短篇小说集,共包含14个短篇,其中《鸡蛋》一篇尤为知名,讲的是一个普通家庭不断追求美国梦却以失败而告终的故事。鸡蛋在文中象征着人不可与之抗衡的命运,为了人过上更好的生活,父亲自婚后就相信白手起家就能发家致富的成功之道,从开始经营养鸡场到后来开站前餐馆,一直在奋发向上,但是天意弄人,最后竟然连一枚鸡蛋也“征服”不了,无能地为人耻笑。在人与命运的斗争中,命运可谓大获全胜。这篇读来既好笑又心酸的故事结构精巧,一气呵成,彰显了安德森非凡的技艺和匠心。其他篇目也多有佳作,主题各异,基本涵盖了安德森主要的写作主题。
作者介绍
舍伍德·安德森(Sherwood Anderson,1876—1941),美国现代文学的先驱和教父,被认为是美国di一位现代意义上的小说家。他的作品深刻地影响了海明威、福克纳、菲茨杰拉德、卡佛等一众文学大师,海明威称他“我们所有人的老师”,福克纳称他“我们这一代作家的父亲”。幼年生活艰辛,后从商小有成就,四十岁时抛家弃业,投身文学,一生为人热诚,曾一手提携海明威、福克纳等年轻作家。代表作有《俄亥俄,温斯堡》(又译《小城畸人》)《鸡蛋的胜利》《马与人》《林中之死》《暗笑》等。
部分摘录:
我想知道为什么 在东部的第一天,我们早上四点就起了。头天晚上,我们从驶过镇子边上的一列火车爬下来,凭着肯塔基男孩的真本事,立马找到了穿过镇子的路,来到了赛道和马厩。然后我们就知道安全了。汉利·特纳很快找到一个我们都认识的黑鬼[1],彼尔德·约翰逊,就是在我们的老家贝克斯维尔,冬天给艾德贝克的畜棚干活的那个人。彼尔德是个好厨子,和我们认识的每个黑人一样;当然他也喜欢马,肯塔基州那地方是个人都喜欢马。一到春天,彼尔德就开始四处做工。咱们那儿的黑人为了达到目的,会巴结和哄骗任何人。彼尔德总是忽悠莱克星顿附近马场里的马夫和驯马员。晚上驯马员们会来镇上聚会闲聊,有时候也打打牌。彼尔德跟他们一起。他不干别的,总聊吃的,比如平底锅上煎至金黄的鸡肉,怎么烤出最好吃的甜土豆和玉米面包,保管听得人口水直流。
到了赛马季,马儿们都进了赛道,街头巷尾白天黑夜讨论的都是新的马驹,每个人都在谈论什么时候去莱克星顿或丘吉尔区、拉托尼亚的春日集会。驯马师们刚刚参加完新奥尔良或古巴哈瓦那的冬日集会,回到家休整一个星期马上又要出发,这段时间,贝克斯维尔的话题就只有马,没别的。队伍整装待发,赛马的消息弥漫于每一口呼吸。彼尔德得了活儿,给一些队伍做厨师。他几乎参与了每个赛季,冬天的时候又在马棚里干活,每个人都喜欢去那儿,谈论马,每想到这些,我都希望自己是个黑鬼。说这话真傻,可我就是这么喜欢马,喜欢得发疯,没法自控。
好吧,我必须告诉你我们干了些什么,好让你明白我到底在说什么。我们四个从贝克斯维尔来的男孩——全是贝克斯维尔白人原住民的孩子,下定决心要去看赛马。我们说的可不只是去什么莱克星顿或是路易斯维尔,而是去贝克斯维尔口口相传的东部大赛区——萨拉托加。那时候我们都很年轻,我刚满十五岁,是四个人中最年长的。这是我出的主意。
我得承认,是我鼓捣其他人参加的。小队里有汉利·特纳、亨利·里巴克、汤姆·图姆伯顿和我自己。我身上有三十七块钱,是冬天好多个晚上以及周六在伊诺克·迈尔的杂货铺里打工挣来的。亨利·里巴克有十一块,汉利和汤姆就只有一两块。我们一切准备妥当,低调行事,直至肯塔基的春日赛马会结束,好些人——那些最热衷此事的人,我们最羡慕的人——都出发了,我们才出发。
为了到达目的地,我们遭遇了各式各样的麻烦,包括搭乘货车和其他的糟心事儿,但我不想多说了。我们穿过了克利夫兰、水牛城和其他城市,看到了尼亚加拉大瀑布。在那儿买了点东西,什么纪念品、勺子、卡片,还有印有大瀑布图片的贝壳,作为带给姐妹和妈妈的礼物。但我们想着最好别给家里寄东西。我们可不想对家人暴露行踪,再被逮回去。
就像我前面说的,晚上我们就到了萨拉托加,去了赛场。彼尔德管了饭,让我们吃了个饱,安排我们睡在顶棚的干草堆,还保证不说出去。黑鬼在这方面堪称楷模。他们不会告发你。要是你离家出走,碰到一个白人,他可能会假装对你很好,给你个块儿八毛,转身就把你卖了。白人做得出这样的事儿,但黑人不会。你可以完全信任他们,他们对孩子都很正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那年,在萨拉托加我们碰到不少家乡人,大卫·威廉姆斯、阿瑟·穆福德、杰瑞·迈尔斯,等等。还有很多从路易斯维尔和莱克星顿来的人,亨利·里巴克认识他们,我不认识。他们是职业赌徒,亨利·里巴克的爸爸也是。他是个什么所谓的记录员,一年中大部分时间都跟着比赛跑。冬天,就算是返回贝克斯维尔的家,他也不会老实待在家里,而是跑城里去赌钱。他是个好人,很慷慨,老是给亨利带礼物,比如一辆自行车、一块金表或一套童子军制服之类的。
我爸爸是个律师。他什么都好,就是赚得不多,不能给我买什么东西。不过怎么说呢,我现在都这么大了,不指望这些了。他从来不说亨利家的坏话,但是汉利·特纳和汤姆·图姆伯顿的爸爸会说。他们会对孩子们说,这样赌来的钱不好,他们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在赌徒的教诲中长大,老是想着赌博,甚至与赌徒为伍。
好吧,我猜爸爸们十分清楚自己到底在说什么,但这些和亨利或者和马没有关系。后者才是我要讲述的故事,我深受其扰。那会儿我正在长大成人,只想做个直率的好家伙,但是在东部赛场的赛马会上,我看到了一些自己无法理解的事情。
我喜欢纯种马,喜欢到发疯。一直以来都这样。十岁时我个头飞长,眼看长成大个儿,再也做不了骑手,那会儿我心如死灰。贝克斯维尔的哈利·赫林芬格,他爸是我们那儿的邮政局长,哈利长大后,懒得去工作,就在街头游手好闲,开男孩们的玩笑,比如支使他们到五金店买个能钻方孔的手钻,诸如此类。他也跟我开过一个玩笑,他告诉我,如果我能吃半支雪茄,就能抑制发育,不再长个儿了,说不定还有机会做骑手。我真这么干了,趁着我爸不注意,从他兜里偷了一根雪茄,想法子咽了下去。结果大病一场,不得不请医生来,而且并没有起作用。我继续长个儿。这事儿就是个玩笑。我跟我爸坦白了,一般来说,大部分父亲听到这样的事会揍孩子一顿,但我爸没有。
我既没有停止发育,也没死成。这事儿让哈利·赫林芬格乐了好一阵子。然后我又下定决心,要成为一个马倌,但后来又不得不放弃。这份工作大部分都是黑鬼干的,我爸肯定不会同意,问都不用问。
如果你不曾为纯种马着迷,那是因为你从来没近距离观察过它们,没有深入了解过它们。它们美极了。我打包票,世界上没有别的东西能像赛马那样,那么可爱,那么纯净,那么活力满满,又诚实善良。贝克斯维尔附近就有大的马场,里面有赛道,一早上就有马在里面狂奔。无数个清晨,我在天亮之前起床,走上两三英里[2]去赛场看马。我妈总是拦着我,我爸却总是说,“让他去吧”,我从面包篮里拿几片面包,抹上黄油和果酱,匆匆咽下,赶紧出溜。
你得和那些男人们一起坐在赛场的栅栏上,其中有白人也有黑人,他们嚼着烟草闲聊,接着那些小马驹就被领出来。天色尚早,草地上结满晶莹的露珠,在不远处的一块田地里,有人在犁地,黑鬼们睡觉的棚子里有人在煎东西。你知道怎么逗一个黑鬼笑出声,他们也知道说点什么能让你高兴。白人做不到这点,有些黑鬼也不行,但赛马场上的黑鬼每次都可以。
接着,小马驹们被牵出来,有些被马倌骑着飞驰而过,几乎每个早晨,总有几匹马驹、老赛马、阉马和母马会被松开缰绳,自由奔跑在那些富人所拥有的赛道上,而那些富人通常住在纽约。
当一匹良驹奔跑起来,我的喉头就会作哽。不是所有的马都会让我有这个反应。我几乎每次都能挑出真正的好马,这是天赋,好比赛马黑人和驯马师的天赋。就算它们只是被一个小黑鬼骑着在赛道里慢慢晃悠,我也能分辨出会赢的那匹马。如果我的喉咙疼起来,甚至很难咽下口水,那赢家非它莫属。一开闸,它跑起来一定会像山姆·希尔那么快。如果它哪次没赢,那才是咄咄怪事,一定是因为他们把它关住了,或者有人扯它后腿,又或者出发的时候被马桩绊住,诸如此类的原因。要是我想做个像亨利·里巴克父亲那样的赌徒,我一定能发财。我知道我能,亨利也这么说。我只需等待,等来那匹会让我觉得喉头疼痛的马,然后押上全部家当。要是我想做赌徒,就这么干,但我不想。
早上你在赛场——不是那种比赛场,而是贝克斯维尔附近的训练赛场——很少能见到我前面谈及的那种良驹,但它们还是很不错的。每一匹父母血统优良的纯种马,经由懂行的人训练,都能跑得很好。如果它不行,那它为什么会在赛场,而不是在地里拉犁,是不是?
好家伙,单是马儿们从马厩里冲出来,男孩子们骑在马背上,这景象就让人不虚此行。你弯腰趴在栏杆上,心里痒痒的。棚子里,黑鬼们咯咯笑着,齐声歌唱。煎着培根,煮着咖啡,味道好闻极了。咖啡、马粪、马群、黑鬼、培根的焦香,早晨从烟囱喷出来的烟,这些东西混在一起,就是世上最好闻的味道,令人心醉神迷。
说回萨拉托加,我们在那儿待了六天,没撞见一个老乡,每件事情都顺了我们的心意。好天气、马儿们、比赛,所有,一切。我们打道回府,彼尔德给我们一个篮子,里面有炸鸡、面包和其他吃的,回到贝克斯维尔时,我兜里还剩十八个子儿。我妈又是哭又是数落,我爸却没说什么。我告诉他们一切,除了那桩事。那事只有我干了,我看到了。那就是我要写下的事,它让我很不安,晚上不断回想。我这就来说那件事。
在萨拉托加那几晚,我们都睡在彼尔德提供的顶棚的干草堆上,早上和黑鬼们一块吃饭,晚饭则要等赛场的工作人员都走干净了才吃。家乡来的人大多待在看台和赌场,除了赛前马儿上鞍的围场,他们不会跑到其他养马的地方转悠。萨拉托加没有那种像莱克星顿、丘吉尔下城还有其他赛马场那样的棚内围场,他们直接把马拴在开阔空地的树下,那儿的草坪像贝克斯维尔的银行家波鸿家的前院那么平整漂亮。那情景真不错。马儿们汗淋淋的,身体紧实,皮毛发亮,男人们出来抽雪茄,打量马儿们,驯马师和马主人们也在那儿,你激动得心脏狂跳,透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