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本书是艾柯论述中世纪美学理论、审美体验和艺术实践的作品。中世纪之美在艾柯笔下呈现出自成一体的活力,它继承了古希腊和古罗马的传统,在教条的思想环境中悄然演变,直到发展出成熟且具有批判性的观念体系,对现代所继承的传统做出了基于中世纪视野的修正。 艾柯的论述从中世纪文本中汲取了神学、诗学、神秘主义、柏拉图主义的思潮,他探讨的艺术作品涵盖了教堂、雕塑、珠宝、绘画、音乐和古抄本。经过艾柯的解读和阐释后,中世纪的美学思想和艺术作品流溢出一种原始和独特的美感,它的缜密性和普适性直至今天都能够在我们身上激发出新鲜的见解。
作者介绍
翁贝托·艾柯(Umberto Eco),1932年出生于意大利亚历山德里亚市,享誉世界的哲学家、美学家、中世纪学家和小说家。被《剑桥意大利文学史》誉为“20世纪下半叶耀眼的意大利作家”。作品既辽阔又繁复,使读者能够从中享受到纵横古今、畅游多重世界的趣味与魅力。代表作品有《玫瑰的名字》《傅科摆》《美的历史》《丑的历史》《植物的记忆与藏书乐》。
部分摘录:
虽然奥卡姆的威廉曾稍许涉及传统观念,但他的思想也与托马斯主义理论相去甚远。在奥卡姆看来,造物具有绝对的偶然性,上帝不以“永恒理念”来规范事物。管辖万物、统辖我们的心理倾向,或是给予工匠灵感的恒常宇宙秩序并不存在。世界的秩序与统一并不是以链条连接万物的状态(quasi quoddam ligamen ligans corpora)。物体是绝对体(assoluti),数值各不相同(quae non faciunt unam rem numero),彼此间以偶然的方式互相分离。秩序的概念指涉事物彼此之间的位置关系,而不是指本质中暗含的某种现实。 [208] 事物的组织形式本来是洞悉事物的理性法则,但又使事物区别于其组成部分,然而如今这一概念已然衰落。部分以某种方式得到安排,“世上没有不包含绝对部分的物体”。 [209] 虽然威廉有谈及部分与整体的比例关系,但是比例的概念确实从此势微。 [210] 对完整性概念而言必需的共相现实,由唯名论所消解。当我们的系统不再拥有具化美的形式差异或虚拟差异时,关于这些差异的问题,以及关于美的超越状态的问题就不会再被提出。留下的只有殊相的直观,以及对于实存对象的知识,而这些对象的可见比例将由经验去分析;实际上,奥卡姆认为对殊相的智性直观是 可能的。 [211] 而艺术灵感则是艺术家想要构造的个体对象的观念,而非其普遍形态。奥卡姆的理论充满了可能性,后人将在此基础上大力发展;但是他身为经院哲学家,却勾销了用经院哲学术语定义美的所有必要原则。
奥特古尔的尼古拉斯通过对因果、实质和终结概念的批判,将奥卡姆的思想发展得更为深远。他认为,从果无法知因;一件事物不可能是另一件事物的目的;存在从来不分等级制度;万物间没有谁更完美,只是彼此不同;而我们对存在等级所做的判断,不过是对个人喜好的表达。基于此种前提,人们便无法再谈论有机结构、事物之间和谐的相互依赖、目的之充足性,或者比例的秩序。第一完美和第二完美之间无法建立因果关系,两者的互相补全也无法成立。 [212]
所有这些思想家为科学和哲学开辟了新的道路,但是这也意味着人们有必要寻找新的美学概念,它们将与贯穿中世纪的基础概念截然不同。在殊相的宇宙中,我们须从才智和幸福所生成的形象之独特性中寻找美。文艺复兴的美学将回归柏拉图主义,而奥卡姆思想的哲学批评则是风格主义美学的序曲。然而,虽说他们取消了形而上之美的可能性,但他们也说不清楚形而上之美的陨落给美学理论造成了什么影响。如果人类不再从万物中看见给定的秩序,如果人类的世界不再由固定的意义、关系和种属组成,则一切皆有可能。他会发现自己乃是自由人,而根据自由人的定义,他将成为一位创造者。 [213] 哲学家或者沉浸在步向衰落的经院哲学论战中,或者像奥卡姆一样,在更迭的剧痛中投身政治战役,为社会秩序而战。美学问题、创造性问题以及艺术家本性的问题,将留待后人解决。
三
晚期经院哲学给美的形而上学带来了一场浩劫。神秘主义者(那一时代非主流的哲学和宗教势力)无力与其抗衡。14和15世纪的德国和法国神秘主义者善用类比,对于诗性创造颇有见解,而我们在下文中将对其进行考察。他们总是谈论在狂喜中体验到的美,但他们道不出任何有建设性的内容。由于上帝不可言说,故而称他为美,相当于称他为善或无限:美只是人们形容不可形容者时,用不是它的特质来形容它的一个词而已。他们的体验令他们感到自己获得了最极致的愉悦,然而这愉悦却没有特点或特征。他们还从另一种体验中获得巨大的愉悦:充盈着爱的智性默观尘世之美,进而向上帝飞升。这曾是12世纪的主题,后来引至颇有建树的、坚实稳固的维克多派美学。但是,如果上帝被视作一团火、一泻深渊、一道满足无止境欲望的餐食,人类又如何能默观秩序的平静、宇宙的美和神圣属性的和谐呢?吕斯布鲁克说:“如果上帝将自身以外的一切都给予灵魂,其精神欲望仍将得不到满足。” [214] 那主导着前几个世纪的智性的自由愉悦,实则距人类无比遥远。
加尔都西会的丢尼修曾写道,他身临其境地进入“一个充盈着无限光芒的领域”,进入一种“不可言说的平和”,在这里“不可理解的上帝……就像最广阔的荒漠,平坦得一望无际,无他物可与之比拟,在其中,心是真正神圣的……可以不失去自我地漫步,可以在至福中屈服,却依然得到疗愈”。 [215] 苏索写到了给予人们愉悦的万物的无底深渊。埃克哈特也提及一处深渊,那里没有神的概念或形式;灵魂是独处、静默的。他声称灵魂通过将自己投入上帝的隐秘中而获得最高限度的美,而在上帝的隐秘中既没有行动,也没有想象。陶勒也谈及这一深渊,灵魂在其中失去自我,甚至失去自我意识,对上帝的意识,对差异、同一乃至万物的意识。在与上帝的统一中,所有差异都消失了。此时再没有行动、想象、差异、联系或知识。中世纪最后的神秘主义者对美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