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女主人公安妮即将步入中年,在与男友邓肯度过了十五年平淡的同居生活后,对这种生活的意义产生了怀疑。她开始审视自己的过去,想弄明白自己究竟错过了什么。而在大洋彼岸,已经退隐多年的摇滚音乐人塔克•克洛——同时也是邓肯倾注半生心血研究的偶像——也因为自己放荡不羁的生活所导致的后果而头痛不已。在不可思议的命运的牵线下,两人走到了一起。
作者介绍
尼克·霍恩比(1957- ),英国作家、剧作家。 1992年,霍恩比以一部记录足球的非虚构作品《极度狂热》声名鹊起,被评为当年英国图书奖年度最佳体育类图书。此后尼克·霍恩比的每部小说几乎都在畅销榜和专家书评双获丰收,其中就包括他最受欢迎的作品《失恋排行榜》《非关男孩》和《如何是好》。他的作品大多都被改编成电影,广受好评。2005年《自杀俱乐部》甫一出版即登上英语文学各大排行榜前十名,2014年被翻拍为同名电影。
1999年,尼克·霍恩比获得美国艺术与人文学院E.M.福斯特奖。
2001年小说《如何是好》入围英国布克奖,并被评为W.H.史密斯图书奖年度最受读者喜爱的小说。除了文学创作,尼克·霍恩比还参与了许多影视剧本创作。
2015年,改编自爱尔兰作家科尔姆·托宾同名小说的电影《布鲁克林》由霍恩比担纲剧本创作。凭借这部电影,霍恩比获得了奥斯卡最佳剧本奖提名以及一项电音电视艺术学院奖。
部分摘录:
安妮看着电脑上的照片图库,拉动滚轴,一一检视旧照片,并开始纳闷她这半生是否都在浪费时间?她希望自己不是一个怀旧或抵制新科技的人,她偏爱自己的iPod,更甚于邓肯的老式黑胶唱片。她很享受有上百个电视频道可以挑选。她喜爱她的数码相机。因为,在以前的日子,当你从冲印店拿回相片时,你并不会穿过旧日时光,回到过去。你会把假期所拍的二十四张照片翻来看去(只有七张拍得还算能看),然后摆进抽屉,然后就把它们忘了。你不必把它们跟过去七八年里每一次假期的照片拿来比较。但现在她无法抗拒这样做。每当她上传或下载或不管干吗,新的照片都会在所有其他旧照片旁边出现,这种无缝衔接的性质令她沮丧起来。
看看它们。这张拍邓肯。这张拍安妮。这张是邓肯和安妮合照。这张拍邓肯站在小便斗前假装尿尿……有了小孩或许可以让电脑上的照片图库更有意思,但应该没有人因为这一点就生小孩。从另一方面来说,没生小孩,意味着你可以下一个结论(如果你心情正在不好的话),你的照片是有点乏味的。照片里没人日渐长大,也没拍什么重大事件的纪念性照片,因为根本没有重大事件。邓肯与安妮只是慢慢变老,并微微发福。(她在这方面倒是始终如一。她注意到,她根本没胖多少。)安妮有一些没生过小孩的单身朋友,可是他们的度假照片(拍摄背景通常是具有异国风情的地点)从来不会无聊——或许是因为他们的相片中不会老是同样的两个人一拍再拍,照片中的人也不会经常穿着相同的T恤,戴着同一副太阳眼镜,也不会经常坐在意大利阿玛菲海岸边,同一家饭店的同一座游泳池畔。
她那些单身、无儿女的朋友,似乎总会在旅程中认识新的人,并结交为朋友。邓肯与安妮从未在度假时交新朋友,因为邓肯总是恐惧与任何陌生人说话,以免他们“被缠住”。有一次,他们坐在阿玛菲海岸那家饭店的泳池畔,邓肯不经意瞄到有个人正在阅读一本跟他手上一样的书(某个名气不大的灵魂乐或蓝调乐手的传记)。有些人——说不定是大多数人——会视此为令人高兴、难得一遇的巧合,值得莞尔一笑,或跟对方致个意,说不定还一起喝杯东西,最后互换电子邮件地址。但邓肯不然。他大步直接走回房间,收起那本书,拿出另一本,以免那位读者想来找他搭讪。也许,她这半生并非全是浪费时间。也许只有她跟邓肯在一起的这十五年是虚度的吧。这样一想,她大半的人生就获救了!那大半生终结于一九九三年!这趟美国假期所拍的照片,对于解消她的郁闷帮不上什么忙。为什么她会允许自己在纽约皇后区一家老气的女用内衣店外被拍照,还摆出塔可在《我们俩一起吗?》(You And Me Both?)专辑封面上一模一样的姿势?
邓肯突然之间绝口不谈塔可,使这趟旅行变得更令人摸不着头脑。她一直问他:到底在朱莉家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只是说,其实他对克洛失去兴趣好一阵子了。去柏克莱的那个上午更加深了他痴迷于克洛这整件事的荒谬性。安妮才不信。那天吃早餐时,他还一直不断地说着有关朱丽叶的事情,而且,当天下午她在旅馆看见他回来时,他明显正因某事而不爽。由此可见,有一件类似于明尼亚波利斯厕所的转折性事件发生了,注定引起那些互联网上的克洛学专家们疯狂揣测不休。
她把照片图库关掉,下楼到客厅把他们早上回来时丢了一地的邮件捡起来。邓肯已经把他的亚马逊书店包裹都挑出来了,他对于其他寄给他的东西没兴趣,所以她把自己的信件都拆完后,便开始拆他的,以免有重要东西被丢进回收筒。其中有一封寄给英国文学教师的学术座谈会邀请函;两封申请信用卡的邀请信,还有一只牛皮纸信封装着一张信笺与一片装在透明塑胶收纳套内的CD。
亲爱的邓肯(她把信念出声来):
好一阵没跟你聊了,不过,这阵子也没啥可聊的,是吧?我们将在几个月后发行这张CD,我认为应该先让你听一听。谁能料到呢?我没料到,我想你更不会料到吧?无论如何,塔可认为时候到了。CD里是《朱丽叶》所有歌曲的单把木吉他伴奏试唱录音。我们把这张命名为《赤裸的朱丽叶》。
你听过后把想法告诉我。好好享受音乐吧!
祝一切顺利!
保罗·希尔
PTO唱片公司发言人
安妮的双手正握着一张即将新发行的塔可·克洛的专辑,她却提不起兴奋之情,就好像倘若邓肯当选了英国首相,她大概也不会感到多高兴。他们交往的这十五年间,从没发生过这种事,其结果,她一时之间却不知道作何反应。她想打手机告诉邓肯,但他没带。那只手机就在她面前,正插在水壶旁的座充里充电。她想直接把CD里的歌传输到他的iPod里,但他把iPod随身带去学校了。(度假回来时,这两个电子用具的电池都耗尽了。iPod马上充电,但手机却忘了,直到邓肯出门前才想起。)那么她该做点什么来庆祝这个时刻?
她把CD从收纳套里拿出,放进他们摆在厨房的手提音响,手指在“播放”键上方盘旋了一秒,却没按下。她真的可以早他一步,先听为快吗?在外人看来,在这样的时间点做这样的事,看似对伴侣关系完全无害,但在她和邓肯的关系中,她若这样做却充满了含义和攻击性(天可怜见,他们的关系中这样的时刻非常多)。安妮可以想像她上班时告诉萝丝,只因为她在邓肯出门时放了张新CD,他就整个人抓狂。萝丝会一如预期地感到震惊和愤慨。但安妮不会把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她会讲一个对自己有利的版本,省略事情的来龙去脉。如果萝丝不了解状况,感到困惑与义愤是合情合理的,这是当然的。可是安妮太熟悉邓肯了。她是了解状况的。她知道播放那张CD是一种赤裸裸的挑衅,那种赤裸裸是从窗户偷窥也无法看到的。
她把CD装回收纳套,然后煮杯咖啡。邓肯只是去学校拿新学期的课程时间表,所以他一小时内就会回来。她心想,喔,这真是荒谬。她进而自言自语起来(无论如何,比起在心里默想,自言自语其实是一种更为做作的自我沟通方式,因此也是更有效的自欺欺人的方式)。为什么她在厨房悠哉地喝咖啡时,不能播放她相当确定自己会喜欢的音乐?何不假装邓肯是个正常人,假装他与他的嗜好之间有着健康的关系?她把CD片放回音响,这一次她断然按下“播放”。这时她的心中已经在准备即将来临的吵架的开场白了。
刚开始时,由于她被放CD的行为及其伴随而来的戏剧性与潜在凶险,搞得太过于思绪翻腾,以致忘了聆听放出来的音乐。她满脑子都在思考如何反驳邓肯。“只是一张CD嘛,邓肯!”“我不晓得你有没有注意过,但我也很喜欢《朱丽叶》喔。”(她希望自己说出“很”字时,可以说得既无辜又随意,但又能很伤人。)“我压根儿没想过你会不准我先听!”“喔,别那么幼稚好不好。”她这种敌意是打哪儿冒出来的?倒不是他们的关系变得比以前更加岌岌可危,而是她现在可以看出,她体内某处锁着许多不满,这些不满像是闹哄哄、焦躁不安的东西,在她体内到处乱窜,寻找一丝发泄的隙口。她上次有这种感觉是大学时跟别人一起合租房子,她发现自己为了抓到一个她疑心偷吃她饼干的室友,设置了复杂而耗时的陷阱。她花了一段时间才了解,重点其实不在饼干,不知何故,她就是日渐厌恶那位女室友,厌恶她的贪心、她的自鸣得意、她的嘴脸、声音、她的晨袍。当年那种情形是否在此重演了?《赤裸的朱丽叶》扮演的角色就像那巧克力消化饼一样,它无可怪罪,但又煽风点火,大大撩起她心中对某人的厌恶。
最后她好不容易停止去想她是否讨厌自己的生命伴侣,而开始聆听音乐。传入耳里的音乐,正如她可能猜想到的(倘若她先在报上读到《赤裸的朱丽叶》的消息,并对音乐内容加以猜想):听起来就是《朱丽叶》那些歌没错,但缺少了所有的好料。那样说或许不公允。那些美妙的旋律都在,完整无缺,克洛显然在试唱阶段就已完成大部分的歌词,虽然有几首歌缺了副歌的部分。但这些录音听起来试验的性质很大,还未经什么修饰。就好像在午餐时间去看某个民谣音乐节,听见某个名不见经传的家伙上台自弹自唱。还没有放入任何音乐的血肉,没有小提琴,没有电吉他,没有节奏乐器,即使这么多年没听到塔可的新东西,里头还是一样没有任何质地或细节含有惊喜。她听不到一丝愤怒,也听不到一丝痛苦。假如她还在当老师,她会向班上那些中学六年级学生先后播放这两张唱片,如此,他们就可以了解艺术是有很大的矫饰成分的。塔可·克洛制作《朱丽叶》时,心情当然是痛苦的,但他不能只是冲进录音室嚎叫起来。那样的话,他会听起来既疯癫又可悲。他必须让愤怒镇定下来,驯服它,形塑它,好让它被包在这些宛如紧身衣的歌曲中。然后他得装饰它,好让它听起来更像它本身。安妮心想,《赤裸的朱丽叶》证明了塔可·克洛是多么地聪明、多么地具有创作技巧,但并非因为你确切地从中听到什么,反而是因为它缺漏了所有精采好料而得到证明。
倒数第二首歌《血缘关系》播到一半时,安妮听见前门开了。刚才听音乐时其实没在整理厨房的她,此刻开始装忙。尝试同时一心多用,本身就是一种表现“我不过是播放一张唱片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的形式。
邓肯走进时,她问:“学校怎么样?你不在的期间,学校有没有什么事?”
但他已经没在听她说话了。他僵直站立着,头部朝向喇叭动了动,宛如某种猎犬。
“这是……等一下。不会吧。那张东京广播电台现场的靴腿?一把木吉他自弹自唱的版本?”然后他又语带更深一层的恐慌说,“但那时他可没唱《血缘关系》啊。”
“不是啦,这张是……”
“嘘。”
两人又听了几个小节。
看他一脸困惑,安妮开始觉得挺乐的。
“可是这……”他顿了顿,又说,“这……这什么都不是嘛。”
她噗嗤一笑。但这是一定的嘛!如果邓肯没听过这张CD,那么他也只能否定它的存在。
“我的意思是,这是他的东西没错,但……我放弃。”
“它叫作《赤裸的朱丽叶》。”
“什么?”他更加惊慌地说。他的世界的轴心正在倾倒,使他整个人快要滑出去了。
“这张专辑。”
“什么专辑?”
“我们正在听的这张。”
“这张专辑名叫《赤裸的朱丽叶》?”
“是的。”
“这世界上没有一张名叫《赤裸的朱丽叶》的专辑。”
“现在有了。”
她拿起保罗·希尔写的信笺,递给他。他读了一遍,再读一遍,然后又读第三遍。
“这是寄给我的。你竟然拆我的邮件。”
“我一向会帮你拆邮件。”她说,“我若不拆,你也不会去拆。”
“只要是有意思的信我都会拆来看。”
“这一封你就没拆,因为它看起来无聊。”
“可是它并不无聊啊。”
“没错。但得靠我动手拆它,你才会发现它不无聊。”
“你无权拆它。”他说,“而且……更无权播放它……我真是难以置信。”
安妮还来不及把刚才草拟好的呛声的话向邓肯抛射,他就大步走向音响,把CD拿出来,然后大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