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女孩跟随母亲踏上了侵占陌生人空间的旅程;男人向警察隐瞒了父母和孩子赤身裸体藏在花园中的事实;女人帮助邻居不断收集他死去的独子的衣物;逐渐失忆的老妇人通过制订清单召唤死亡;婆婆给儿媳讲述了一桩旧事,或许只是为了让它再次发生;小姑娘生日当天在医院邂逅了神秘的陌生男子;女子穿着浴袍走出家门,坐上了一个管道工的车……
《七座空屋》中的七个故事来自卡夫卡、科塔萨尔和卡佛的文学传统,从幻想的奇异暗面抵达真实的世界。充满戏谑精神的荒诞情节,悬疑不决的气氛,游离徘徊的人物和越轨行为,孤独者迷失其中的疏离空间……施维伯林总是从日光下最熟悉的地方开始,然后魔术般将我们送至梦魇的深处。在她笔下不存在平庸乏味的日常:人生总在那些不可预见的瞬间亮出底牌,一切都有可能发生。
作者介绍
萨曼塔·施维伯林(Samanta Schweblin),阿根廷小说家,1978年出生于布宜诺斯艾利斯,毕业于布宜诺斯艾利斯大学电影系,现居柏林。2002年出版首部短篇小说集《骚动的心》,获得阿根廷国家艺术基金会奖和哈罗德·孔蒂全国文学大赛头奖。2008年,短篇小说集《吃鸟的女孩》获美洲之家奖,并在2019年入围国际布克奖。2010年入选老牌文学刊物《格兰塔》“最佳西班牙语青年作家”,评论界盛赞其为“科塔萨尔的接力者”。2012年,短篇小说《不幸之人》获胡安·鲁尔福国际短篇小说奖。2014年出版中篇《营救距离》,获得2015年蒂格雷·胡安奖,入围2017年国际布克奖决选名单。2015年出版短篇集《七座空屋》。2018年出版长篇《侦图机》,2020年再次入围国际布克奖。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巴尔加斯—略萨称赞施维伯林为“西语文学最有希望的新生力量之一”,她的作品现已翻译为二十多种语言。
部分摘录:
“你爸妈的衣服呢?”玛尔迦问。
她交叉双臂,等着我的回答。其实她清楚,我不知道答案,也清楚我宁可她问点别的。在窗户外面,我的父母赤身裸体,正在后花园里互相追赶。
“马上六点了,哈维尔,”玛尔迦说,“等查利和孩子们从超市回来,看到爷爷奶奶像这样追追打打,那场面多难看啊!”
“查利是谁?”我问。
我想我知道查利是谁,就是我前妻新找的那个壮汉,但我希望她能亲口对我说清楚。
“看到爷爷奶奶这副样子,他们会羞愧死的。”
“他们病了,玛尔迦。”
她叹了口气。我在心里默默地数着羊,好让自己静下心来,保持耐心,给玛尔迦一点时间。我说:“是你让孩子们来看爷爷奶奶,是你让我带着父母到这里来的,就因为你觉得这里,这个离我家三百公里远的地方,是个度假的好地方。”
“是你说他们的病情有所好转的。”
在玛尔迦背后,我父亲正拿着一支软管朝我母亲浇水。浇到胸部时,我母亲就托着胸。浇到臀部时,我母亲就撅着屁股。
“你知道让他们离开熟悉的环境后会发生什么,”我说,“自由的空气……”
到底是我父亲浇到哪里我母亲就托住哪里,还是我母亲托住哪里我父亲就浇到哪里?
“啊哈。也就是说,就因为我邀请你来跟你的孩子们一起过几天,我就得预料到你父母会兴奋成这个样子?顺便说一句,你已经三个月没见他们了。”
我母亲抓起玛尔迦的卷毛狗,把它举到自己的头顶,转着圈。我强迫自己把视线集中在玛尔迦身上,好确保她不会回头看他们。
“我想结束这疯狂的一切,哈维尔。”
“疯狂的。”我心想。
“就算这意味着你得少见孩子们几次……我没法继续跟他们解释了。”
“他们只是没穿衣服,玛尔迦。”
玛尔迦向前走去,我跟在她后面。在我身后,那只小狗还在空中团团转着。开门前,她先对着玻璃整理了头发和衣服。查利来了,他是个又高又壮又粗鲁的家伙,就像一个刚把浑身肌肉练得鼓鼓的午间新闻播报员。我四岁的女儿和六岁的儿子挂在他的双臂上,就像两个儿童救生圈。查利小心翼翼地把他们放到地上,弯腰时他简直就像一只大猩猩。之后,他腾出空来,吻了玛尔迦一下。接着,他转向我,有那么一会儿,我担心他会不太友善。但他向我伸出手,露出微笑。
“哈维尔,这是查利。”玛尔迦说。
我能感觉到孩子们扑过来抱住我,捶着我的腿。我用力握住查利的手,他也握了握我的手,握得我身体都摇晃起来了。孩子们松开我,纷纷跑开了。
“你觉得这房子怎么样,哈维[1]?”查利说着,得意扬扬地看向我身后,仿佛他租下的是一座城堡。
“哈维,”我心想,“真是疯了。”
卷毛狗夹着尾巴,呜咽着朝我们跑来。玛尔迦一把抱住它,小狗舔着她的脸,而她皱着鼻子嘀咕道:“我的小乖乖……我的小乖乖……”查利侧过头看着她,可能只是为了表示不解。这时她突然转向他,警觉地问:“孩子们呢?”
“他们应该在后面,”查利说,“在花园里。”
“我不希望他们看到爷爷奶奶那个样子。”
我们三人环顾四周,并没有看见他们几个的踪影。
“你看,哈维尔,我想要避免发生的就是这种事!”玛尔迦说着,急急跑开几步:“孩子们!”
她朝房子后的花园跑去。查利和我跟在她身后。
“你们一路过来顺利吗?”查利问。
他一手做了个转动方向盘的姿势,假装在转弯,另一手则在加挡。他的每个动作都显得过于兴奋,甚至愚蠢。
“不是我开的车。”
他俯身捡起地上的玩具,把它们放到一边。这会儿他皱起了眉头。我有点担心,等我们到了花园,会看见我的孩子们与我的父母在一起吗?不,其实我担心的是,玛尔迦看见他们在一起,之后她一定会大发雷霆。但花园里只有玛尔迦一个人,双手攥成拳头,叉在腰间。她在等我们。我们跟着她进了屋。我们都是她最最卑微的臣民,这是我和查利之间的某种共同点,某种联系。他们一路过来真的顺利吗?
“孩子们!”玛尔迦在楼梯上喊。她有点生气,但还在极力克制,也许是因为查利还没见过她的另一面。她走回来,坐在厨房的一把凳子上:“我们是不是该喝点儿什么?”
查利从冰箱里取出一瓶饮料,倒在三个杯子里。玛尔迦喝了几口,盯着花园看了一会儿。
“这很糟糕,”她说着,又一次站起身,“这很糟糕。现在他们可能在干任何事情。”现在她终于看向了我。
“我们再找一次。”我说。但话音未落,她已经朝后花园方向去了。
几秒钟之后,她回来了。
“他们不在,”她说,“上帝啊,哈维尔!他们不在那儿!”
查利从大门出去,穿过房前的花园,沿着汽车的车辙,一直找到了大路上。玛尔迦走上楼梯,在顶楼呼唤孩子们。我也出了门,在四周寻找。我经过车库,门开着,里面堆满了玩具、水桶和塑料铲子。在两棵树的枝桠之间,我看到了孩子们的充气海豚倒挂在一根树枝上,挂绳是用我父母的慢跑服改制的。玛尔迦从一扇窗户后探出头,我们的眼神交会了几秒钟。在找孩子的同时,她也在寻找我的父母吗?我穿过厨房的门,回到屋子里。这时,查利从正门进来,他从起居室对我喊道:“他们不在前面!”
他的脸色不再友善了,眼下,他的眉心竖起了两道皱纹。他的行动过分积极,仿佛被玛尔迦操控了:他的平静在转瞬之间消失殆尽,此刻,他简直急得团团转,俯身检查桌子底下,探头查看壁橱后,还仔细搜索楼梯背面,仿佛孩子们真的会为了给我们一个惊喜而藏在那里。我觉得自己有义务盯着他,但这样我就没法专注于自己的搜寻工作了。
“他们不在外面,”玛尔迦说,“会回车上吗?去车那儿看看,查利。快去车那儿看看。”
我等待着,但她没给我任何指示。查利又跑了出去,玛尔迦则又上楼去房间查看。我跟在她身后。她进了一间明显是西蒙的房间,于是我进了莉娜的房间寻找。随后,我们交换房间,又搜索了一次。在我往西蒙床底下看时,玛尔迦开始骂娘。
“狗娘养的。”她骂道。想必她没找到孩子们,难道她找到我的父母了吗?
我们又一起检查了浴室、阁楼和主卧。玛尔迦打开壁橱,拨开衣架上挂的一件件衣服,搜寻着。橱里东西不多,一切都井井有条。这是一座夏天度假的房子,我心想。但随后我又想起了我的妻子和孩子们真正的家,那曾经也是我的家,我意识到,在这个家里一向如此:东西不多,一切都井井有条,在衣架间翻找总是徒劳无功的。我们听到了查利回来的声音,下楼和他在起居室碰头。
“他们不在车里。”他对我妻子说。
“都是你家两个老东西的错。”玛尔迦说。
她猛捶我一侧的肩膀,逼得我向后退了几步。
“都是你的错。该死,孩子们到底在哪儿?”她叫嚷着,又一次朝花园跑去。
她一边跑一边喊着孩子们的名字。
“灌木丛后面是什么?”我问查利。
他看看我,又看看我妻子,她还在呼唤孩子们的名字。
“西蒙!莉娜!”
“有人住在灌木丛后面吗?”我问。
“我想没有。我不知道。有庄园。有田地。这里的房子都很大。”
也许他确实有理由感到疑惑,但我觉得他是我一生中见过最蠢的男人。玛尔迦回来了。
“我要去前面看看,”她说着,把我们推到两侧,从中间穿过,“西蒙!”
“爸!”我跟在玛尔迦后面叫,“妈!”
玛尔迦走在我前面几米,突然,她停下脚步,从地上捡起什么来。是个蓝色的东西,玛尔迦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捏着它,仿佛那是只死去的动物。是莉娜的连体裤。她回过头看着我。她要说些什么了,又要破口大骂,把我骂得体无完肤,但这时,她看到前面还有一件衣服,便赶忙朝前跑去。我感觉到查利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我背后。玛尔迦拾起莉娜的紫红色T恤,再前面还有一只她的鞋,然后是西蒙的衬衫。
地上还散落着更多衣服,但玛尔迦冷不丁地停住了,她转向我们。
“报警,查利。立刻报警。”
“宝贝儿,不至于吧……”查利说。
“宝贝儿。”我心想。
“叫警察,查利。”
查利转了个身,窘迫地朝屋子走去。玛尔迦将更多的衣服捡拾起来。我跟在她身后。她又捡起一件衣服,然后,在最后一件前面停住了。那是西蒙的紧身短裤。黄色的,皱巴巴的。玛尔迦一动不动。也许她没法弯下腰去捡这条短裤,也许她没有足够的力气。她背对着我,身体开始颤抖。我慢慢地靠近,试图不吓到她。那是一条很小的紧身裤,小得可以套在我的手上,四个手指从其中一个洞口穿过,大拇指从另一个洞口穿过。
“警察一分钟后就到,”查利从屋里出来,说,“他们会派一支巡逻队来。”
“我要把你和你的家人……”玛尔迦边说边靠近我。
“玛尔迦……”
我捡起地上的紧身短裤,这时,玛尔迦朝我扑来。我想站稳,却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她对着我的脸猛扇耳光。查利冲上来,试图把我们分开。巡逻队的警车鸣着警笛在门口停下,两个警察迅速跳下车,跑过来帮助查利。
“我的孩子不见了,”玛尔迦说。“我的孩子不见了……”她边说边指着挂在我手上的短裤。
“这位先生是谁?”警察问。“您是她的丈夫吗?”他们又问查利。
我们试图解释。出乎我的意料,不管是玛尔迦还是查利都没有指控我。他们只说孩子不见了。
“我的孩子失踪了,跟两个疯子一起!”玛尔迦说。
但警察只想知道我们为什么在打架。查利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有那么一瞬间,我担心他会朝警察扑去。玛尔迦在几分钟前已经放开了我,现在我也学着她的样儿,将两只手顺从地垂在身侧,但这个动作引起了第二个警察的注意,他警觉地看着挂在我手上的紧身短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