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夏舍是苏北平原上一个非常偏僻的小村庄,在夏舍,人们总是不停地忙忙碌碌,种下收割,再种下再收割,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辈子都是这样。他们关心庄稼的收成,关心田里的麦子、地里的菜秧,他们没有时间再去关心这世界的巨浪什么时候会涌到自己的面前。 追鸡赶鸭的小耳朵,从不知停歇的姚大妈,喝酒打牌又好脾气的姚仁义,到处串门的孤独老太,见谁都叫“宝宝”的邻里乡亲……这些个性鲜明的人都是夏舍流动的文化,演绎着一个充满烟火气和人情味的新世界。
作者介绍
吴莹 青年作家、戏剧课老师,擅长非虚构写作。儿时长于鄱阳湖畔,现定居于成都。常年运营公众号“塘镇故事集”,被读者称为“温暖的记录者”。 吴莹的文风细腻、平实,不追求华丽,喜欢从平淡的叙述中表达真情实感。她常常用小说的笔法来写散文,无论是刻画人物性格还是描写社会环境,都非常善于从人的内心出发,挖掘人性中隐藏的部分,让人感到温暖。
部分摘录:
在夏舍走进每个屋子,在屋子的墙上或者木大门的背面,你总能看见歪歪扭扭地用粉笔大大地写着“女儿:138××××××××;儿子:139××××××××”。
年初刚回来的时候,爷爷便一直在抱怨移动公司乱扣他电话费。“让妈妈的,我根本不打电话,怎么会一个月交100多元呢。”
直到有一天,他给他老战友打了个电话,两个小老头在电话里就目前的疫情进行了一番指点江山,约好了下次喝酒的时间后,爷爷把电话一撂,便拍拍屁股去打麻将了。他走后,我们发现通话还在继续,显然那边那个小老头也是手机一撂就跑了。
在夏舍,老人们挂电话全凭直觉,基本都是“撂下就跑”。这些电子产品对老人们而言永远是个谜,渐渐地,我们几乎成了解谜专员。
中午我推着小耳朵正往东边散步,突然一位太婆拉着我直往我手里塞东西。“宝宝,快帮恩望望这个是不是坏了,一直没声。”一看原来是夏舍流行的手持收音机,我捯饬了一下,发现原来是没电了,充上电立马又是熟悉的配方“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婴儿车里的小耳朵闻歌起舞,立马蹦起迪来。太婆也喜笑颜开,拉着我的手非要往我兜里塞几个糖果:“宝宝,你真能干,大学生就是有文化。”
下午我坐在院子里正在备课,南边快90岁的太婆又拎着个老人机跑到我跟前:“宝宝你又在学习呢,你先帮恩望望,没有声音呢,戏阿里在城里给恩打电话,恩一个都接不到,是不是坏了?”一看,原来是太婆七按八按给整静音了。
傍晚,我们带着小耳朵准备出门遛弯,刚走到门口,一位太婆截住走在前面的我:“宝宝,你男将借我用一个时候。”边说边招呼我身后的姚工:“宝宝,你帮我做个事,帮我拍个照发给你二哥。”说着从兜里掏出了户口本、银行卡。“宝宝恩们尕去坐下好好拍一个,拍个清爽的。”
渐渐地,我们的声名就传播开了,来找我们的老人越来越多。
也不总是电子产品,有时候也会是别的。比如,有一回大清早的我们还在床上睡觉,西边的徐老太爷拄着拐杖,就已经跑到我们房间门口了。
“高华(姚工)呀,你们还在铺上呢,快起来帮我望望这个药,一天吃几次呀?”说着递给睡醒惺忪的我们一个白色的药瓶,瓶子上写的都是英文,姚工左望右望:“老太爷,这个药是治关节炎的,饭前吃,一日三次。”
“宝宝,你穿上衣服起来,找个纸帮我好好写下来。”
有时候我们正坐在院子里上课呢,忽然一个太爷急急忙忙跑过来:“宝宝,快去帮我看一下恩尕那个甚哩网络,恩哪晓得是怎么回事。”
或者又一个太婆火急火燎地走过来,往我手里塞进来一个手机,“宝宝,你帮我把这个号码存进电话里。”边说边从兜里掏出来一个小纸条,纸条上写着:女儿138××××××××。
老人手里是一个智能机,我看着她翻手机前还要把手指放进嘴里沾点口水,不禁笑了出来。在夏舍走进每个屋子,在屋子的墙上或者木大门的背面,你总能看见歪歪扭扭地用粉笔大大地写着“女儿:138××××××××;儿子:139××××××××”。
还有时候是青年人发来了视频,老人左按右按就是不知道怎么接,急得满头是汗的,跑到我们跟前:“宝宝,快帮恩接一下这个甚哩频,恩不敢乱按,万一按坏了,按下去这个要收费那个要扣款的,恩又记不住。”
也不是回回老人来找我们,我们都能帮他们把问题解决了。有一回一个太婆跑过来喊我去给她看看家里的洗衣机为甚哩不转了,我站在这个不知道多少年前的老古董半自动洗衣机前,也是一筹莫展。“没事,宝宝,恩都说了不要这个甚哩洗衣机,恩尕戏阿里非要帮恩买一个,恩去河里揉个衣裳还费个事啊?恩过一个时候去小娟尕,喊她尕的研究生来看看。他肯定能懂。”
跑遍整个夏舍也没有一家有全自动洗衣机,小耳朵奶奶家也是一台前些年买的半自动,这在我看来是老古董的机子,在夏舍的老人眼里已经是非常先进金贵的机器了。奶奶平时还舍不得用,总是跑到屋后的小码头上,在河里洗衣服。
冬天苏北的河水简直是刺骨,即使是河水温暖,我也实在不愿意花时间在手洗衣服上,而家里这个半自动洗衣机用起来更是恼火,洗个大件衣服要花上大半天,脱个水半个世纪都过去了。
“我准备给家里买一台全自动洗衣机了。”某个晚上吃饭时,我对爷爷奶奶宣布。
“不要买,你这个戏阿里浪费钱,恩们又不用,河里揉揉就好了。”奶奶急切地拒绝。
我心意已定,谁人拒绝都不行。没过两天就让姚工下单了一个新洗衣机,傍晚镇上的快递员送来放在院子里,村子里的太爷和太婆全都拢着个手凑过来,对着新洗衣机左摸右摸,上看下看。
“全自动的,宝宝这个要好多钱吧。啧啧啧,不得了。”
“恩叫他们别买别买,非要买!”奶奶站在一旁似乎气急败坏,但眉梢里却又掩不住得意之情。
之后的日子我花了很多的工夫教奶奶怎么用洗衣机,奶奶大字不识一个,眼神又不太好,左按右按,时常按着按着就急匆匆地跑进房里:“宝宝,快去看看那个洗衣机,又是甚哩回事呀!”
那些我们不在村里,村里只有老人的日子,电话静音了、收音机没声了、药不知道该怎么吃了,他们要怎么办呢?大概就只能等啊等啊,等到村里终于有一个年轻人从城里凑巧回家了,老人们才能急急忙忙赶去他跟前请他帮忙。但青年人却永远难得尕来一次,即使来了,也来去匆匆。
过年那会儿是夏舍最闹热的时候,在外苦钱找生活的人都回来了,有的回来过年,有的回来拜年,村子里不仅有青年人甚至还有小孩,可这闹热的光景就那么几天。今年因为这场疫情,夏舍破天荒地比往年闹热得久一些,外头不解封,夏舍的人出不去。随着大铁桥上的那块铁板取下来,封锁结束,大家就陆陆续续走了。
年轻人在夏舍就跟天上的飞鸟似的,偶尔经过,很快便没影了,只剩下寂寞的夏舍和一群面对电子产品一筹莫展、撂下手机就跑的老人们。
姚仁义同志以前我们再三请缨教他用微信视频,他都断然拒绝。“我才不需要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现在光景不同了,风水轮流转,姚仁义同志开始频频请我们教会他视频。“等你们走了,恩就用视频望望宝宝,当然,你们恩才不想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