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本书是苏联地理学家弗·克·阿尔谢尼耶夫于20世纪初在乌苏里地区考察后所写的地理考察报告,其报告既描写了美丽的乌苏里自然风景,也涉及了生活其间的俄罗斯远东地区以及中国东北的人文风情。在考察原始森林时,阿尔谢尼耶夫遇到了一位向导——赫哲族老猎人德尔苏·乌扎拉。老猎人德尔苏对山林无比熟悉,能灵敏嗅到动物的气息、辨别人和动物的足迹等等,他凭借高超的生存本领,数度帮助阿尔谢尼耶夫和他的队伍渡过难关,多次救了阿尔谢尼耶夫等人性命。本书既有学术价值,又有艺术审美价值,是一部精彩的自然主义文学力作。
作者介绍
[苏联]弗·克·阿尔谢尼耶夫(1872—1930),苏联远东考察家、地理学家、民族学家和作家。俄国地理学会会员、俄国东方学会会员,曾担任哈巴罗夫斯克(伯力)博物馆馆长。他开创了俄国文艺科普地方志流派的先河,曾发表六十余部作品,最为著名的即是堪与梭罗《瓦尔登湖》相媲美的自然主义文学经典《在乌苏里的莽林中》。
部分摘录:
在利亚利奇村附近过夜 草的海洋 候鸟的秋季迁徙 德尔苏的枪法 哈勒基顿村 有生命的水和有生命的火 沼泽地的鸟 地球影 睡眠后的不适 变天
第二天早上,我只留下奥连季耶夫和士兵马尔钦科,把其余的人都派到切尔尼戈夫卡村去,命令他们在那里等待我们返回。在村长的帮助下,我们很快就弄到了一条相当不错的平底小船。我们为此付了20卢布外加两瓶伏特加酒。修理这条船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德尔苏亲手改装了船桨,安上了木桨固定栓,修理了座位,准备了船篙。我在一旁欣赏着,看他干活儿。他做起事来既麻利又漂亮,任何时候都不忙乱,遇事考虑周详,有始有终,毫不拖延。显然,生活将他磨炼成了一个精力充沛、实干、不浪费时间的人。我们偶然在一个农民家里发现有现成的面包干。除此而外,我们不需要别的东西。茶、糖、盐、细麦米、罐头都还绰绰有余。按照赫哲人的建议,我们当天晚上把全部物品搬上了船,人则留在岸上过夜。
夜降临了。有风,很冷。由于木柴不够,不能把火烧得太旺,所有人都冻得几乎没睡着。
我用毡斗篷尽量把身体裹严,但是冷风还是从有缝的地方钻进来,感觉很冷,一会儿是肩膀,一会儿是腰,一会儿又是后背。木柴也不好,燃烧时噼啪作响,火星四溅。德尔苏的被子被火星烧了几个洞。蒙眬中我听到他在咒骂一根木柴,按照他惯有的叫法,他称木柴为“坏人”。
“他老是这样烧——总是在叫唤,”他对某个人说,同时学着木柴,发出噼啪的声音,“他的应该赶走。”
接着我听到河里扑通一声,木柴发出哧哧的声音。显然,这个老头儿把它扔到水里去了。后来,不知怎么我感到暖和了点,然后睡着了。
半夜我醒了,看到德尔苏坐在篝火旁。他在拨弄火堆。火苗在风中摇曳不定。我身上的毡斗篷上面,盖着这个赫哲人的被子。就是说,是他给我盖上的,难怪昨晚我感到暖和了呢。士兵们的军大衣上面同样也盖着他的帐篷。我叫德尔苏躺到我睡觉的地方来,他拒绝了。
“不要,长官,”他说,“你的睡,我的看着火。他的非常坏。”他指着木柴说。
我对这个人观察得越深入,就越喜欢他。我每天都在他身上发现新的优点。我以前认为,荒野之人生性自私,而人道、仁爱、关心他人利益等感情只有欧洲人才有。莫非我错了?这样想着,又睡着了,一觉睡到了天明。
天大亮时,德尔苏叫醒了我们。他已经烧好了茶,烤好了肉。早饭后,我将勘探队的人马都送到了切尔尼戈夫卡村。然后我们将船放下水,出发了。
我们用篙竿撑着船,顺流而下,非常顺畅。行出约5公里我们就到达了铁路桥,在这里停下来休息。德尔苏说,他小时候同父亲一起来过这一带,来这里打狍子。关于铁路,他只听中国人说过,但是从来没有看见过。
稍事休息后,我们继续前进。铁路桥附近已经没有山了。我在这里下了船,登上最近的一个小山岗,最后一次观察一下周围的地势。一幅美丽的全景图展现在我眼前。后面,即东面,山峦起伏;南面是平缓的丘陵,丘陵上有着稀疏的阔叶林;北面地势低洼,是一片广阔的草原。我极目远望,仍然看不到这片草原的尽头。它一直延伸到远方,在某个地方隐没到地平线下面去了。风阵阵吹过草原,野草随风摇摆起伏,恰似一片汪洋大海。有些地方生长着一小片或单棵的枯萎的小白桦、凋零的落叶松以及其他什么树木。从我站的山上,顺着两岸茂密的赤杨丛和柳丛,看见勒富河奔向远方。这条河起初保持着自己原来的方向,即东北流向。在还没有流到西面约8公里处的山丘跟前,便向正北方流去,微微向东偏一点。两侧有数不尽的河汊、死河滩、河湾和小湖泊。这片低地看上去毫无生气,空旷荒凉,到处是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水洼。这证明勒富河河谷在雨季常常被水淹没。
在这片广阔的草原上,有两条支流从左边注入勒富河:一条是三道岗(26)河,另一条是灰泥河子(27)河。后一条河的河谷和勒富河河谷一样,地势低洼,沼泽很多。
中午,我们的船到了一座紧靠左岸的小山跟前。小山丘高120—140米,山上稀稀拉拉地长着一些柞树、桦树、椴树、槭树、胡桃楸和槐树。这里有一条小路,大概是通向离这里约12公里的位于最西边的沃兹涅先斯科耶村的。
下午的行程与上午一样。宿营相当早。
长时间坐在船上使人厌烦,大家都想上岸活动一下麻木的肢体。我总是被原野吸引。奥连季耶夫和马尔钦科动手安置宿营地,我则和德尔苏去打猎。刚迈出第一步,茂密的野草就从四面八方把我们包围起来。野草长得又高又密,走在草丛中人好像被淹没了一样。脚下是草,前面后面是草,侧面还是草,只有头上是蓝天。我们好像行走在草的大海的海底,当我爬上一个小山丘,看到草原像大海般波澜起伏的时候,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我小心翼翼地从小山丘下来,又钻进草丛,继续前进。在这种地方很容易迷路,就像在森林中一样。我们好几次走入歧途,但是很快就纠正过来了。只要看到小丘,我就登上去,竭力看清楚前面有些什么。德尔苏用手分开大叶樟和艾蒿,把它们按倒。我看看前面,又看看四周,我们眼前无处不是无边无际、波浪起伏的汪洋大海般的野草。
这里的野草主要有芦苇,高达3米,大叶樟,高1.5米,艾蒿,高2米。还有其他一些种类。可以看到沿河岸生长的树木种类有灌木柳、欧洲山杨、白桦、赤杨等。
在这类多沼泽的草原上,它的主要“居民”是鸟类。没有在候鸟迁徙季节来过勒富河下游的人,是无法想象那种情景的。成千上万只候鸟或一大群结队,或三五成群结伴,飞向南方。有些鸟向相反的方向飞,还有一些鸟则往斜刺里飞行。一队队的候鸟一会儿飞向高空,一会儿又降到低处飞翔,远远近近,天空上全部是飞鸟的身影,特别是在地平线那一带的下面,飞鸟看上去仿佛在天边拉起了蛛网。这景象令我倾倒。
飞得最高的是鹰。它们展开强有力的翅膀,在天空盘旋、滑翔。对它们来说,距离算得了什么呢?一些鹰飞得如此高,只能勉强地被辨认出来。它们有时向下俯冲,向一群大雁飞去。这些警惕性很高的鸟队列整齐地飞翔着,艰难地展开双翅,高声鸣叫,响彻天空。和它们并排飞翔的是黑雁和天鹅。下面,离大地很近的地方,是一群嘈杂的性情急躁的野鸭。这里还有一群忧伤的绿头鸭,凭着它们翅膀发出的声音,完全可以判断,有上千只野鸭和其他小鸭在水上嬉戏。空中随处可见猫头鹰和红隼。红隼看上去像鹰,样子很漂亮,它会长时间停落在一个地方,抖动翅膀,犀利的目光寻找着地面上自己的猎物。它们在一个地方盘旋时,会突然收紧翅膀,拼命向下俯冲,几乎触到了草丛,旋即又迅速飞向高空。优雅灵活的海鸥和美丽活泼的海燕,它们的白色身影闪现在淡蓝色的天空中。杓鹬轻松地飞着,很平稳,并在飞翔中完成令人赞叹的漂亮回转。尖嘴沙鸭飞行时看着另一边,没错,它们确实找到了可以落脚的地方。金鸻鸟守在多沼泽的低洼地,显然,那一个个水洼对他们而言就成了飞行的航标,沿着这些水洼飞行可以不偏离方向。所有的鸟群都向南飞去,这是一幅浩大而壮观的画面。
突然,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两只狍子,这完全出乎我们预料。狍子离我们大约60步之遥。茂密的野草遮挡住了它们,只是偶尔闪现出它们的头和一对分开的耳朵,以及后腿附近的白色臀斑。狍子跑出约150步远,就站住了。我放了一枪,没有打中。射击的回声沿着河流传向远方。上千只鸟从水面上飞起,惊叫着四处逃散。受到惊吓的狍子迅即离开原地,扬蹄飞奔。这时德尔苏端起枪来。一只狍子刚从草丛里露出头来,他就扣动了扳机。烟雾消散后,这两只动物已经不见了。德尔苏重新装上子弹,不慌不忙地朝前走去。我默默地跟在他后面。德尔苏向四周看了看,便回过身来,向一旁走去,然后又返回原地。显然,他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你在找什么?”我问他。“狍子。”他回答。
“它们已经跑了……”
“没有,”他很有把握地说,“我的打中了他的头。”
我虽然不完全相信这个赫哲人的话,但也开始寻找被打死的狍子。我觉得是他弄错了。大约10分钟后,我们找到了那只狍子。它的头果然被子弹打穿了。德尔苏把狍子扛在肩上,不紧不慢地往回走。我们回到营地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
晚霞试图与逼近的黑暗做一番争斗,但终归无法阻挡,只好让步,退到地平线下去了。天空随即出现了星星,它们眨着眼睛,仿佛在庆幸自己终于摆脱了太阳,获得了自由。河汊旁边是一片黑黝黝的灌木丛,此刻已经无法辨认那是些什么树了:它们的样子都差不多。透过树丛可以看到我们篝火的亮光。夜晚宁静而凉爽,可以听到离我们不远的某个地方,一群野鸭扑扑地落到水里的声响。从它们飞落的声音可以断定,这是一群白眉鸭。
晚饭后,德尔苏和奥连季耶夫动手剥狍皮,我做自己的事。写完日记我就躺下了,却久久不能入睡。只要一闭上眼睛,面前立刻就出现了晃来晃去的蜘蛛网,波浪起伏的草的海洋,还有数不清的雁群和野鸭。临近早晨时,才终于睡着了。
第二天我们起得相当早。匆匆喝过早茶,把行装搬回船上,便沿勒富河继续航行。
越往前走,河道越曲折。河弯子(当地居民这样称呼河流弯曲的地方)绕了几乎整整一圈,突然掉头向后折去,又拐回来,这条河到处都是这样,没有哪怕稍微直一点的地方。
两条不大的河流从右侧注入勒富河下游,即修道院河和切尔尼戈夫卡河。还有许多河汊和长长的死河汊,它们纵横交错,形成了一个相当复杂的水流体系。
修道院山在距勒富河8公里处终结,这里立着一座高290米的无名小山。哈勒基顿村坐落在小山脚下。这是当地最后一个村庄。由此继续往北直到兴凯湖,是无人居住区。
随身携带的食物快吃完了,需要补充。我们把船拖上岸,便到村里去了。村子中间有一条大道,房舍相互都离得很远。村民几乎都是老住户,他们有份地100俄亩(1俄亩为1.09公顷。——译者注)。我走进遇到的第一家农舍,院子不能说干净,屋里也一样。垃圾,乱扔的东西,倾斜的围墙,因合页松动掉下来的门,用过的太久不洗的发黑的脸盆……这一切都说明,这户人家不是特别喜欢干净整洁。我们走进院子的时候,迎面走出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
农舍的窗户不由得引起了我的注意。这窗户为双层,镶着4块玻璃。两层窗玻璃之间填着某种黄灰色的东西,有半块玻璃那么高。起初我以为是锯末,就问女主人,为什么要装锯末。
“哪儿是锯末呀,”女人回答说,“是蚊子。”
我走近一看,果然是些干瘪了的蚊子。这些干蚊子至少有半公斤。“我们全靠这两层窗户挡蚊子,”她接着说,“蚊子钻到玻璃窗中间,就死在那里了。屋子里我们还用烟熏,睡觉的时候还得挂蚊帐。”
“你们把沼泽地里的草烧掉就好了。”士兵马尔钦科对她说。
“烧过,没一点用。蚊子是从水里出来的。火对它们没用!夏天草是湿的,也烧不着。”
这时,奥连季耶夫走来说,粮食已经买好了。我们在村里绕了一圈,又回到河边。德尔苏此时已经烤熟了狍子肉,烧好了茶。村里的小孩一直跟着我们跑到河边。他们站在一旁,好奇地看着我们。
半小时后,我们又出发了。我回过头,看见那群孩子站在岸上目送我们。河拐了一个弯,便看不见村子了。
在纵横交错的河道里,要辨认出勒富河的河床确实困难。这里,河的宽度在15—80米之间。河两侧还有一些大的死河汊,死河汊又分出一条条狭长的深水沟,这些水沟与湖泊、沼泽或小河相通,而这些小河又在下游很远的地方注入勒富河。随着我们不断接近兴凯湖,水流逐渐缓慢下来。士兵撑船用的篙常常陷进河底,陷得又深又牢,拔不出来。这一带的勒富河深浅不一,我们的船时而撞上浅滩,时而在深可没篙的水上行驶。
靠岸的泥土比较坚硬,但是只要稍远一点,马上就会陷进沼泽。灌木丛遮盖了长形的小湖泊。这些小湖泊和成行的柳丛、赤杨丛说明,勒富河以前流向另一个方向,这条河曾经几次改变了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