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就这样,”童话作家们以前常常这样写,“他们从此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唔——也许吧。可是,当灰姑娘容颜不再,风韵渐失,她的水晶鞋也破旧磨损,华彩褪去,难道王子从没发现她的风度举止让他想起厨房灶台吗?难道王子从来不需要提醒灰姑娘多注意她的指甲和语法吗?在穿靴子的猫为他年轻的主人赢得财富和妻子之后,他们的邻居们也许会拒绝拜访那位穷困的前任磨坊主的儿媳,难道那位年轻的先生不会因此懊恼万分吗?试图取悦习惯了传统童话故事的小书迷,需要冒很大的风险。本书中的故事没有做出这样的承诺,它们没有采用以往的童话作家们惯用的手法,故事的结局是真实的。因此:就这样,他们生活着。本书收录了埃德纳•菲伯的12篇短篇故事,故事中有深夜梳一百下头发的帽店店员,刑满释放、重回故乡的男人,装扮惊人的鞋店美人,饥肠辘辘的流浪女孩,怀着爱情美梦的胖姑娘……他/她们都在努力地生活着。
作者介绍
埃德纳•菲伯(EdnaFerber),1885-1968,美国小说家,剧作家。作品包括《如此广大》(SoBig),《演出船》(ShowBoat),《壮志千秋》(Cimarron)等。其中《如此之大》获普利策小说奖,多部作品成为百老汇戏剧与好莱坞电影的灵感和底本。
部分摘录:
对抗耻辱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忍辱负重,洗刷耻辱;另一种是逃避耻辱,找个地方躲起来。第一种方法非常有效,但残酷得令人心碎。第二种方式不太可靠,因为,就在你以为自己已经在上一个小镇甩掉它的时候,耻辱却突然在你的身后现身,那种感觉一定不怎么舒服。
特德·特里尔没有选择第一种方式,那是他强加在自己身上的。刑满释放后,特德回家来祭奠母亲,打算坐下一班火车离开。他并不像你在别的书里看到的囚犯那样因坐牢而脸色苍白,因为他曾是监狱全明星棒球队的游击手,以动作敏捷著称,而且能抓住滚烫的地滚球。故事里说的犯人常有的因循守旧的心态,以及因为剪发而导致的心理阴影,也未曾对他有任何影响。特德的监狱负责人是个改革派。
乍一看,你绝对不会认为特德是罪犯,他的脑袋上也没有贝蒂荣[1]的照片里清晰显示的任何有趣的颅相障碍和抑郁症这些缺陷。特德曾是市民国家银行的出纳助理,他一时头脑发热,耍了个小花招,将银行的一些资金转换成一些稳赚的股份,再迅速转换回来,并躲过监管员的眼睛。但特德对这些“时灵时不灵的”技能并不熟练,他失手了,那些花招被人识破,导致了严重后果。
特德曾是个讨人喜欢的年轻人,六英尺高,金发碧眼,以擅长穿着打扮而远近闻名。他是我们镇上最先戴黄色长毛绒帽的。那顶帽子戴在他那金色的脑袋上,仿佛是一个光环。女人们都喜欢特德。时髦的寡妇(寡妇们为什么非得做时髦人士呢?)丹克沃斯太太说,我们镇上的男人,只有他懂得如何穿燕尾服。男人们也喜欢他,见到他总会拍着他的背,邀请他去喝上一杯。
特德英俊潇洒,巧舌如簧,身上有一种与身俱来的爱尔兰人魅力,这使他颇受当地时髦圈子的青睐。倘若你从没在小城镇居住过,听到小镇对时髦圈子的推崇,你可能会觉得十分有趣。但那只能证明你的无知。小城镇的时髦阶层对其时髦风格是相当严肃的。他们愿意花上六个小时的时间,跑去大城市试穿一双鞋,听卡鲁索的时尚讲座。跟他们的城里表兄们相比,他们的衣服一样考究,他们的丑闻一样新鲜,他们的节奏一样匆忙,他们的高尔夫俱乐部一样无聊。
匆忙的节奏扼杀了特德。他竭力跟上一群年轻人的步调,正是他们的父亲建造了这座城镇。一直以来,他的钱夹都在大喊:“哎呀!”跟镇上更年轻的一代一样,那些年轻人主要热衷于有着猩红色坐垫的旅游小客车、乡村俱乐部和家庭派对。特德上高中的时候,在他的那个小圈子里,半数男孩放学后的主要娱乐方式就是开着他们那些体型巨大、闪闪发亮的小汽车在小镇大街上来回奔驰。他们懒洋洋地斜躺在方向盘后面,几乎是后背坐在座位上,袖子高高挽起,头发梳成一种好斗的高卷式发型。他们中总有某个人会带上特德。对那一类事物的品味太容易形成了。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品味在他身上生了根,成了一种习惯。
不管那些老派的故事作者如何不以为然,特德刑满释放时仍然十分英俊。不过我们也会对老传统做出一点让步,那就是,比起从前,他毕竟还是有些变化。
他那光芒四射的金发白肤毕竟多多少少变得有些黯淡了。博蒂·卡拉汉曾在特德母亲的厨房里工作多年,女主人去世后,她又回到哈利旅店干起了她的老本行。她曾这样伤心地说道:
“他以前一直是个漂亮的小家伙。那时我常常盼着熨衣日,因为我喜欢熨他那些时髦的衬衫。我对他们这些金发碧眼的漂亮家伙总是那样偏爱。可是坐牢带走了他头发和皮肤的光采。注意,我并不是说那改变了他的颜色,而是让它变得黯淡了,就像一枚金戒指,或者类似的东西,失去了光泽。”
特德正愤愤不平地坐在吸烟车厢里,唯恐见到什么以前认识的人,哈利旅店的乔·哈利从韦斯特波特上了车,要回家去。乔·哈利是我们镇上的钻石王老五,也是最滑头的家伙。他将哈利旅店打造成了一个珍宝,为了在他那里过礼拜日,游客会甘愿错过六个小镇。倘若他对镇上的任何姑娘说一声“从这里跳过去!”那个姑娘准会跳的。
乔·哈利悠闲地沿着车厢通道走向特德,特德见他过来,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等待。
“你好啊,特德!最近怎样啊,特德?”乔·哈利随随便便地问候道,在一旁的座位上坐下来,没有任何惊讶的表示。
特德舔了舔嘴唇,试图说点儿什么。他曾是个谈吐风雅的时髦青年,但此时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乔·哈利并没有试图接过话头,化解此时的尴尬场面,他似乎没有意识到有什么尴尬场面需要掩饰。他吧嗒着嘴里的雪茄,同时递给特德一支雪茄。
“这么说你已经接受惩罚了,孩子。那你今后打算做什么?”
听到这么直截了当的话,特德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噢,我不知道,”他结结巴巴地说,“我在芝加哥基本上有份工作了。”
“做什么?”
特德短促笨拙地干笑了几声。“开啤酒厂的运货卡车。”
乔·哈利将嘴里的雪茄灵巧地转到另一边,眯着眼若有所思地沿着雪茄鼓起的侧面看出去。
“还记得过去六年里一直为我记账的那个温彩尔家的女孩吗?再过几个月她就要离开我那里,去嫁给一个纽约的家伙,那家伙四处旅行,兜售女士斗篷和套装。她走后,我那里会缺个记账的。我并不是说明妮不是个正直诚实的好姑娘,但没有哪个姑娘能一只眼睛看着一列数字,另一只眼睛看着一个穿棕色西装、打红色领带、四处旅行的男人,除非她是个对眼。但明妮显然不是对眼。要是你愿意,这个工作就是你的了。薪水一开始80美元一个月,包食宿。”
“我——不行,乔。不过还是谢谢你。我打算尽量重新开始,在别的地方,在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
“噢,是嘛,”乔说,“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伙计就那样干过。他出来时留着胡子,戴着眼镜,还改了名字。那家伙原来说话又快又清楚,出来后说话却慢吞吞的,调子拖得老长。他去了西部,在那里开始了他的生意。我记得是做房地产。不管怎样,他到那里才过一个月,就在一次散步时遇到一个以前认识的傻瓜,那傻瓜冲着他喊:‘啊,这不是比尔吗?嘿,比尔!我以为你还在牢里呢。’这就够了。特德,你可以把脸弄黑,把头发染了,还可以眯着眼睛看人,但总有一天,迟早会有人跑来把整件事给抖出来。老实说,当这种事真的发生的时候,它来得越迟,事情就越糟。留在你长大的地方吧,特德。”
特德两手不自在地握紧又放开。“我想不出你为什么要这样关心我。”
“没有原因,”乔答道,“一个该死的原因都没有。我从来没有爱上过你母亲,就像舞台上的某个家伙那样;我也不欠你父亲一分钱。我这样做,完全不是因为我良心不安。我想这纯粹是因为我性子固执,渴望获得一个新的投资。我很好奇,想知道你最终会怎样。即便你栽过一次跟斗,但你有潜质,能够成为报纸上所说的那种‘杰出市民’。假如我以前有时间结婚——我今后也绝不会有结婚的时间,一个一流的酒店比匹兹堡钢铁大王的整个‘后宫佳丽’更劳财伤命,——我也想要某人为我的孩子做同样的事。这听上去虽然有些多愁善感,但确实是我的心里话。”
“真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你——”特德说,声音听上去有点儿沙哑。
“你明天上午就过来吧,”乔·哈利干脆地打断他,“明妮·温彩尔会带你先熟悉一下工作。你和她可以一起工作两个月,然后她就要离开去做她的内衣之类的东西了。我想她这时候应该有一大包那样的东西了,最近六个月,她只要认为我没有在看她,就会躲在桌子后面给那些无袖内衣和午餐布之类的东西绣花。”
特德第二天上午八点就来了,但他精神紧张,心情烦躁,压抑的情绪随时都有可能爆发。五分钟后,明妮·温彩尔把他给惹火了。乔·哈利知道他们两个最初是在一年级的教室里认识的,于是便在介绍他俩的时候开了个小玩笑。对于这个介绍,温彩尔小姐却反应冷淡,只是微微扬了扬她的左眉毛,两边嘴角耷拉下来。考虑到她戴着黑色棉缎袖套行动不便,她这种高傲的态度也算是一种胜利了。
我不知道该怎样描述温彩尔小姐才好,每个小镇都有她这样的人。让我想想(这真是让人扶额伤神的事情)。嗯,她总是花8美元来买紧身胸衣,而跟她地位相似的女孩大多在地下室里花59美分买紧身胸衣。上天对她很关照。在明妮的学生时代,她的头发一直是黯淡的棕色,后来她仿佛被一根神奇的魔杖点了一下,头发变成了金红色。博蒂·卡拉汉总说,明妮工作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把她的旧衣服穿破。
乔·哈利介绍了特德和明妮后,温彩尔小姐跟着他来到大厅里。明妮根本不愿意费心压低嗓门。
“噢,我不得不说,哈利先生,你真是勇气可嘉啊!要是我的绅士朋友听说我跟一个有前科的人一起工作,即便他要跟我解除婚约,我也不会感到意外。我想,对于一个已经跟施瓦茨先生这样一位优秀青年订婚、需要维护自己名誉的女士,你对她的感情应该尊重一些才对。”
“嘿,听着,我的姑娘,”乔·哈利答道,“法律并没有涵盖所有的骗局。要是骗取订单是犯罪行为的话,我敢说你的那位优秀的旅行家已经被判了终生监禁了。”
这天工作时特德一直紧咬牙关,结果第二天早晨下巴都痛了起来。明妮·温彩尔只在必要时才跟他说话,而且说的也是账目上的事。到吃午餐的时候,她摘掉那副黑色棉缎套袖,费力地套上一件帕特丽夏·奥布莱恩毛衣,找出一件羚羊皮衣,消失在了洗手间的方向。特德一直等到餐厅里几乎都没人了,才走进去独自用餐。一个一身白衣的招待接待了他,那人腰上系着一条滑稽的、小手绢似的围裙,领着他来到大餐厅尽头的一张椅子上就座,特德未曾抬起过眼睛,视线范围一直在那条雪白的方形围裙以下。“围裙”拉出一张椅子,用“围裙们”惯有的方式将椅子推到特德的膝弯下,将一张打印的菜单粗鲁地塞到他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