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我们是学校里不起眼的一群,是异类。我们是读书俱乐部。
圣玛丽安娜学园是东京一所历史悠久的贵族女校,校园的社团活动有两大台柱,一是【西方官邸·学生会】——学园的统领者,另一台柱则是【东方宫殿·戏剧社】——聚集了校内的各类美女。此外还有【北方文化流氓·新闻社】与之抗衡,至于南边,蜗居在一栋濒临废弃的红砖建筑里的,则是【南方怪人·读书俱乐部】。
读书俱乐部的社员,几乎都是文静不起眼的少女,她们偏安一隅,啜饮着红茶,安静地阅读。不为人知的是,俱乐部的书架上隐藏着几本秘密的社团记录簿,被学园正史所抹杀的一桩桩珍奇事件,由无名的女生们连续不断地记录下来。
异类们的百年黑暗历史,跨越不同时代,从1919年学园创办,到战后日本、泡沫经济、宽松世代……,承载着少女们的眼泪与喜悦、世界的变迁与潮流,堪称少女版《百年孤独》。
作者介绍
(日)樱庭一树
生于日本鸟取县。1999年以《夜空中满天繁星》获法米通大奖;2003年起,创作小说《GOSICK》系列受到读者热烈回应;2005年推出第一本单行本小说《不适合少女的职业》,并被改编为日剧;2007年以《赤朽叶家的传说》获得第60届推理作家协会奖,并入围第137届直木奖与第28届吉川英治文学新人奖;2008年凭借《我的男人》获得第138届直木奖。除此之外还有《糖果子弹》《荒野》《制铁天使》等作品。
部分摘录:
于东京山手地区拥有广大校地的圣玛丽安娜学园,成立于遥远的一九一九年。
创办人圣玛丽安娜于前一年只身自巴黎渡海来到日本,从西到东奔走在这狭小的岛国。最后她的努力有了回报,学园可以说是以她理想的形式,朝新时代的汪洋起航。
圣玛丽安娜本人也深受来学园就读的异国良家子女敬爱,而这些女学生的敬爱之深,常令学园外的人感到异常。她们爱慕摇曳着一头金发的圣玛丽安娜,早上赠花,中午以女高音献唱赞美诗。老年的她自教育现场退下,偶尔现身时,少女们便飞奔上前,围住她,以小鸟般悦耳娇嫩的声音轻啼。那孺慕敬爱的情景显得无限温馨。
圣玛丽安娜在亲手创办的学园中生活了漫长的四十年,每年领着年轻学子前行,而她则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如绿树落叶枯萎般老去。然而就在一九五九年,创校第四十年的冬天,她忽然自学园消失。事情发生在静静飘着雪的寂寥夜半,被积雪严密包围的校舍里找不到离去的足迹,但她的人却不知何时消失了踪影,就像雪人等不及春天便融化一般,十分不可思议。众人始终寻不着她的下落。这起外国老妇突然失踪的案件,也成为那年冬天各大报纸的头条。
其实,玛丽安娜毕生隐藏了一个重大秘密,与巴黎时代兄长之死有关,但事件的真相,是与她亲近的修女、敬爱她的学生做梦也想不到的。事后,自杀、他杀、意外等种种臆测如不祥的黑金鱼般在学园上空游走,不过最后警方分析并非犯罪事件。学园的实质运营也早已交由财团法人负责,因此没有造成重大混乱。此时,东京吹起了六十年代的安保风暴,接连发生桦美智子遭轧死、社会党浅沼委员长遭刺杀等事件,注定名留历史的人物死于非命,世人为此感到万分痛心,一名外国老妇的失踪新闻自然不久便自新闻版面中消失。随着敬爱她的学生毕业,老圣女的离奇失踪事件以及她惊人的秘密,也逐渐被学园内外淡忘。
留下来的,只有昔日年轻的圣玛丽安娜面露微笑、表情若有所思的肖像画,以及在她失踪前一年塑造的,规模媲美镰仓大佛的巨大铜像。
离奇失踪的圣女玛丽安娜,一八九九年出生于巴黎郊外的一个贫穷农村。父亲是村里唯一的天主教执事,是个严肃而苦行禁欲的人。母亲则与父亲形成对照,在贫困中也不忘高歌,开朗无忧。而玛丽安娜像父亲,生来喜欢追求真理。她是一男一女中的老幺,父亲看出她的特质,对她寄予厚望,为了让女儿继承自己的衣钵,便将才五岁的她送进了远方的修道院。
与玛丽安娜相反,长她六岁的兄长米歇尔像母亲,是个散漫的孩子,个性开朗,自幼桀骜不驯。五岁时,有天不知为何突然大喊天主不存在,受到父亲的严厉处罚。
接着,似乎连上天也要处罚他,他从骡马上跌落摔伤了脚,导致右足微跛。或许是因为身体的残疾,自此之后,尽管还是个孩子,他身上总是蒙着一层不可思议的暗影。
父亲察觉儿子的个性有缺陷,很早便不再指望他。米歇尔刚满十八岁,便想要逃离父亲和贫穷的村子,留下一句他得到奖学金要上大学,离开了家,但到了巴黎,成天只知玩乐,不务正业,漫无目的地沉溺于都会的逸乐。
一九一四年初,圣女玛丽安娜与暌违已久的兄长米歇尔在巴黎重逢后,人生轰然崩溃,坠入与日后失踪事件相关的另一个人生舞台。
这一年,巴黎冷得寒流罩顶,但王宫广场洋溢着足以赶跑寒意的热闹气氛,因为吉卜赛人事隔数年来此卖艺,巴黎的年轻人莫不为之着迷。
以树叶落尽的七叶树为背景,肤色黝黑的男男女女敲打着异国风情的乐器,舞动身体;老人演奏的手动风琴,像怪兽般以四足站立,发出悲伤的音色;旋转木马上的坐骑造型是前所未见的奇特生物,马头是长长的蛇身,一圈又一圈高速旋转,坐在上头的孩子兴奋尖叫;展示全身鳞片的小人鱼和连体女婴的杂技棚里,不时传出客人愉快的惊呼声。
塞纳-马恩省河染成灰色,圣母院积了雪,可怖的石像怪兽也像戴了一顶白帽子。恋人拥着彼此的肩漫步,携家带眷的人们簇拥而行。这一天,在被雪濡湿的人行道上,一个小个子青年吐着冷冷的白气,匆匆而来。他是圣女之兄米歇尔。这时他刚二十岁出头,眼睛是做梦般迷蒙的紫色,柔软的头发垂落在胸前,呈现蜂蜜般的动人光泽。路上的女郎不时悄悄朝他看上几眼,但米歇尔视而不见,时髦的靴子踩得咚咚作响,微微拖着脚,赶着走过马赛克砖闪耀的大马路。
抵达车站后,米歇尔停下脚步,在排列而坐的旅人当中,找到了他要找的女孩。
那个瘦弱的黑衣女孩,抱着一只简陋的行李箱,一头暗红色或该说是铁锈色的头发又粗又硬,长及腰际,站在与她发色相同的中年男子——父亲面前,神情无比认真地垂着头。两人的气质如出一辙,一望即知是父女。父亲正在严肃地说教,女儿以驯顺的表情倾听。不久,女孩发现了躲在藤蔓花纹的铁柱后头,又是鼓颊又是转动眼珠做鬼脸的米歇尔,差点扑哧而笑。她连忙低下头,瘦小的双肩微微颤抖。
终于,父亲说教完毕,父女彼此互望,同时在胸前缓缓画了十字。父亲在女儿鼻尖上轻轻一吻,消失在车站内,躲在铁柱后的米歇尔松了一口气,旋即走了出来。
他踩响靴子走近女孩,轻柔地喊道:“玛丽安娜……”女孩脸上立刻绽放笑容,神采奕奕地奔过来,喊着“哥哥”,扑进米歇尔怀里。
女孩正是比米歇尔小六岁的妹妹,玛丽安娜。她与光芒四射的美丽兄长形成对照,外表并不起眼,灰色的眼眸有如随时会下起雨来的阴霾天空,闪耀着思虑周密的沉静之光。铁锈色的头发未经保养,又粗又硬。但细看便可察知她的五官与兄长相似,十分清秀。瘦弱的玛丽安娜扑进哥哥怀里,注意到四周有许多女子在痴痴望着米歇尔,忍不住像猫儿般慢慢眯起眼睛。她让哥哥帮忙提那只简陋的行李箱,兄妹俩友爱地并肩出了车站,走上北风飒飒的大马路。
“你要直接去修道会吗?”
“嗯,马上就去。”
“你第一次来巴黎,一定不认得路吧,要不是我来接你,你一定会在大都会里迷路。”
“才不呢,父亲说要送我,是我拒绝了。因为,我看到哥哥躲在柱子后面了。哥哥躲着父亲,父亲也不见哥哥一面就回村里去……”
玛丽安娜声音小了些,失落地仰望哥哥的侧脸。
玛丽安娜是受到教会派遣,才千里迢迢由地方上的小修道院前往巴黎的修道会。本世纪初,法国政府基于“共和制的基础在于公立教育而非私立教育”的思想,实施政教分离政策。政府鼓励不教授宗教教义的义务教育机构,使得修道会四处碰壁,转向国外寻求宗教教育的舞台,开始派遣修士和修女到海外各国。玛丽安娜便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被拔擢为修道会所计划的女子修道教育机关的教育培训人员,为了刻苦进修而来到巴黎。但比起这些,能够生活在原本数年才能见上一面的兄长附近,更令她感到欣喜与安心。
“爸爸刚才嘀嘀咕咕跟你说了什么?”
“父亲说,要相信天主的力量,不惜努力成为更好的人,因为无论我们身在何处,天主都在我们身边。”
“哦。可是,真的有天主吗?”
“哥哥!”
“……好啦好啦,开玩笑的。你用不着一脸伤心啦!”
米歇尔罪孽深重的玩笑,令玛丽安娜夸张地惊跳起来。每次见面,兄长的举措总令玛丽安娜感到震惊,以致尽管两人年纪相差六岁之多,她总是得出言规劝。玛丽安娜不知不觉中俨然成为严父的翻版,成了“小父亲”。然而日渐成长的妹妹越是如此,米歇尔便越是自暴自弃,像是要与之抗衡,长成一名玩世不恭的男子。小小的玛丽安娜肩负起父亲的期待,全心投入勤学与信仰的生活,可以说,她是个像儿子的女儿。相对的,美丽的米歇尔则为母亲宠爱、为异性爱慕,自在任性地过日子,是个女儿般的儿子。
来到广场时,玛丽安娜不可思议地望着那些唱歌跳舞的吉卜赛人。注意到的米歇尔扬起一边眉毛,问道:“怎么了?想看吗?”玛丽安娜初次来到大都会,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莫不感到新奇,但她兴趣盎然地看了一会儿后,紧咬下唇,一脸苦行禁欲的表情,摇头说:“……不想。”
来到位于圣母院旁的修道会,玛丽安娜脚步轻快地跑上灰色的石阶,浑身上下洋溢着对即将展开的生活怀抱的自豪与期待。在踏进石造大门之前,玛丽安娜缓缓回过身去。兄长微倾着头,脸上带着温柔的微笑仰望玛丽安娜,闪闪发亮的蜂蜜色秀发柔软地覆在端正清秀的脸上,西斜的阳光将他照得好耀眼。哥哥看上去简直就像长大的天使——玛丽安娜深受感动。尽管米歇尔不过是个无所建树的懒鬼,但他的魅力浑然天成,光是站着便引人注目。玛丽安娜拉了拉自己粗硬的铁锈色头发,害羞地悲伤一笑,转身消失在修道会中。在这座中世纪以来便耸立于此的庄严石造建筑里,信仰与勤学的清苦生活正等待着年仅十五岁的玛丽安娜。
至于米歇尔,将妹妹平安送到修道会之后,他便手插着口袋沿着来时的路晃回去,方才挂在脸上的温柔笑容,幻影般从脸上一扫而空,表情一沉,显得忧郁又有些刁蛮;嘴里叼了一根烟,老气横秋地抽着,脚步闲散地离开了修道会。
他喜爱妹妹的心情确实没有一丝虚假,但古板的修道会建筑总令他联想到父亲,使他不愿靠近。米歇尔从小便和父亲处不来。父亲说的话永远是对的,但米歇尔从中丝毫感觉不出爱应有的纯白光辉,他觉得像开朗的母亲身上的那种温馨关爱,才是人性最美好的一面。
父亲因为笨拙,不懂得如何表达关爱,身为家人必须体谅这点——母亲每有机会便如此规劝儿子,但年轻的米歇尔始终不明白母亲话里的真意。父亲就是自己看到的那个冷血无情的男子。然而,尽管心里这么想,米歇尔也不明白,为何自己会如此深爱酷似父亲的妹妹。即使会令他联想到父亲,但玛丽安娜年纪还小,她总是固执地咬着嘴唇,像在忍耐什么,那样的表情让米歇尔心疼不已。
米歇尔为了逃离父亲来到大都会巴黎已将近三年,至于他在这里的作为,不过是与几个损友在冷门地段开了一家“读书俱乐部”,靠微薄的收入过活。这阵子巴黎开了许多人称读书俱乐部的租书店,有“艰涩学术书籍俱乐部”,服务买不起教科书的穷大学生;有“娱乐小说俱乐部”,沉迷于时下流行的罗曼史小说的年轻女仆经常光顾。各种租书店依用途应运而生,随处可见。而米歇尔与损友经营的读书俱乐部,则专门收集书籍管制烦琐的路易王朝时代在地下流通的禁书,也就是“禁书俱乐部”。这些禁书是与他们一同夜游的不良贵族朋友赠送的。他们从朋友家仓库搬来大量禁书,租了一个小店面,提心吊胆地开张营业。幸好店里不时有客人上门,像是喜爱奇书的中年绅士或醉翁之意不在书、目的是与米歇尔等美青年交谈而来的女孩等,总算能够支应生活。
当然,米歇尔心中不免感到焦虑,他知道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在巴黎认识的朋友已经陆续完成学业,结婚养家,逐渐成为头角峥嵘的人物。只有米歇尔与他的伙伴仍旧日复一日随波逐流,过一天算一天,明日和今日过得没什么不同。尽管生性乐观散漫,但他一直强烈感觉到自己身上有股未知的力量沉眠着。现在的自己确实没有付出任何努力,但那只是因为还没有找到努力的目标。一旦找到,自己便会勇敢、无私、精力充沛,比任何人都热衷于达成目标,成为男子汉中的男子汉。他希望父亲不要以现在一事无成的自己来评断,等看到自己届时的模样再下定论。虽整日游手好闲,但他内心始终这么想。这个时期的巴黎充斥着无所事事的年轻人,米歇尔正是其中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