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本套书共分十种,是国内完整意义上的伍尔夫作品集。其作者是意识流小说三巨头之一弗吉尼亚·伍尔夫,英国女作家、文学批评家和文学理论家,意识流小说奠基人,二十世纪现代主义与女性主义的先锋。伍尔夫的作品不输乔伊斯、普鲁斯特的手法而更添唯美诗意的情调。其多部小说入选百年来英语小说百强。
作者介绍
弗吉尼亚·伍尔夫(Virginia Woolf,1882-1941)。英国女作家、文学批评家和文学理论家,意识流文学代表人物,被誉为二十世纪现代主义与女性主义的先锋。两次世界大战期间,她是伦敦文学界的核心人物,同时也是布卢姆茨伯里派的成员。知名的小说包括《达洛维夫人》《到灯塔去》等。
部分摘录:
“佛兰德斯太太”——“可怜的贝蒂·佛兰德斯”——“亲爱的贝蒂”——“她依然那么动人”——“真奇怪,她怎么就没再结婚了呢!”“确实是有个巴富特上尉——每周三都会来拜访她,雷打不动,而且从来不带他的妻子。”
“那就要怪埃伦·巴富特了,”斯卡伯勒的妇女们议论道,“她从来不给自己添麻烦。”
“男人们都想要个自己的儿子——这我们都晓得。”
“有些肿瘤是一定要切掉的;但我妈妈那种,只能一年又一年地忍受病痛折磨,当你卧病在床时,甚至没有人愿意为你端一杯茶。”
(巴富特太太是个病人。)
伊丽莎白·佛兰德斯是个中年寡妇,难免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过去有人说,以后还会有人说。她才四十岁出头。岁月流逝,悲痛相继而来;丈夫西布鲁克撒手人寰;撇下三个男孩需要她照顾;家境贫寒;一所在斯卡伯勒郊外的房子;她可怜的哥哥莫蒂亦是贫困潦倒,可能早已离开人世了——他在哪里?他干什么营生?她把手遮在眼睛上方,沿着巴富特上尉来的路眺望——是的,他来了,像以往一样准时;上尉的关心让贝蒂 ·佛兰德斯愈加成熟,令她体态丰满、春风满面,她会无缘无故地热泪盈眶,这样的情形人们一天可能看得到两三次。
确实,为自己的丈夫哭泣无可厚非,墓碑虽然很寻常,但十分坚固,夏日里,当这位寡妇领着自己的孩子站在墓碑前时,人们会对她油然生出爱怜之心。行礼时,帽子举得比平常更高;妻子挽着她们丈夫的手臂。西布鲁克埋在六英尺之下的土地里,已经逝世多年了;睡在三层棺椁里,缝隙用铅封住了。倘若泥土和棺木变成了玻璃,无疑他的脸会清晰可见,那是一张年轻的脸庞,留着胡须,五官端正。他出去打野鸭时,从不换靴子。
“本市商人。”墓碑上写着;然而也不知为何贝蒂 ·佛兰德斯要这样称呼他,就像很多人依然记得的那样,他只在办公室的窗户后面坐过三个月,在此之前,他训练过马,带着狗去狩猎,种过几亩地,养了几口牲畜——唉,她总得给他一个称呼吧,为孩子们树个榜样。
难道他生前就什么都不是吗?这个问题无法回答,尽管送葬人没有合上尸体眼睛的习惯,他们眼里的亮光也会稍纵即逝。一开始,他是她生命的一部分;现在,他成了这洪流的一员,消失在绿草茵茵之所,埋藏在倾斜的山坡下,回归于成千上万的白石碑里——有的倾斜着,有的直竖着,融入了腐朽的花圈里,依附在发绿的锡质十字架上,辗转在狭窄的黄色小道上,飘浮于四月低垂在教堂墓园墙头的丁香花上,花香中夹杂着病房的味道。如今西布鲁克就是这里的一切;当她挽起裙摆去喂鸡时,听见了做礼拜或者葬礼的钟声,那就是西布鲁克的声音——故人之音。
那只公鸡总是会飞到她的肩上去啄她的脖子,所以现在她去喂鸡时,就会拿着棍子或者带着小孩。
“妈妈,你不喜欢我的刀子吗?”阿彻说道。
钟声与他的声音同时发出,生死交错,难解难分,令人振奋。
“对于一个小男孩而言,这刀可真大啊!”她说。为了让他开心,她接过了那把刀。这时,公鸡突然从鸡窝中跑了出来,佛兰德斯太太一边叫阿彻关上通向菜园的门,一边放下手中的鸡食,咯咯地喊着叫母鸡过来吃,一边又在果园里忙得不可开交,而这一切都被对面正朝墙壁拍打垫子的克兰奇太太看在眼里,她提着垫子同隔壁的佩奇太太说,佛兰德斯太太正在菜园喂鸡。
佩奇太太、克兰奇太太和加菲特太太都可以看到佛兰德斯太太在菜园里忙活,因为那菜园是道兹山上圈出来的一块地;而道兹山俯视着下面的山庄。它的重要性无以言表。它是皇天后土;它顶天立地;人们终生在这个村子里度过,目所能及的极限就是这座山峰,有些人仅仅到克里米亚去打仗时才离开过一次,比如那位靠在花园门边抽烟斗的老乔治 ·加菲特。太阳的轨迹依靠道兹山测量,它亦是判断天色明暗的标准。
“这会儿,她和小约翰上山去了。”克兰奇太太对加菲特太太说着,最后一次拍了拍垫子,走进屋里忙活了。佛兰德斯太太打开菜园门,牵着小约翰的手,朝着道兹山顶走去。阿彻和雅各一会儿跑在前面,一会儿又落到后面;当她到达山顶时,他们都在罗马堡垒那儿了,还喊着会在海湾看到什么船只。眼前的景象壮观非常——前方是大海,后头是荒原,整个斯卡伯勒从这一块到另一端平整地呈现在眼前,像是一块拼图。已经开始发福的佛兰德斯太太坐在堡垒处,环顾四周。
她对整个景致的变化了如指掌;春夏秋冬不同的景色;暴风雨如何在海里卷起;风云变幻之时,荒原又是如何战栗生辉;她应该已经注意到那片正在建别墅的红色区域,以及交错纵横的田地;阳光下的小玻璃房闪耀出钻石般的光芒。又或者,假如她没有留意到这些细节,她可能就会把她的想象力转移到日落时分金光璀璨的海面上,思考着大海如何用灿烂的波浪冲刷着鹅卵石。小型游艇涌进大海,码头的黑色臂膀将大海揽在怀里。整个城市泛着粉金色,穹隆盖顶,云雾缭绕,空谷回响。班卓琴漫不经心地弹奏着;散步的人群散发出沥青的味道,他们的鞋跟上沾着沥青;山羊们突然慢条斯理地跑过人群。可见政府将花坛布置得多么合理。有时草帽会被风吹掉。郁金香在阳光下绽放。一排排宽松的裤子在沙滩上铺开。紫色的顶篷遮住了那一张张枕在轮椅靠垫上的柔软、绯红、烦怨的脸。身穿白色外套的男子们用车推着三角形的广告牌前进。乔治 ·博厄斯船长捕获了一只巨鲨。广告牌的一面用红色、蓝色和黄色写了字,每一行都以三种不同颜色的感叹号结尾。
那便成了一个去水族馆的理由,灰黄色的窗帘、盐卤的腐败气味、竹编椅子、摆有烟灰缸的桌子、转着圈儿的游鱼,在六七个巧克力箱子后面干针线活的管理员(她常常和鱼儿孤单地待在一起,一待就是好几小时)作为那只巨鲨的一部分,留在人们的脑海里,鲨鱼本身只不过是一个松松垮垮的黄色容器,就像一只泡在水池里的空旅行箱包。水族馆无法取悦任何人;当刚刚抵达的人们得知进码头必须排队时,脸上暗淡的神色便一扫而光。穿过旋转门,每个人都飞快地迈着步子;有些在这个展间旁驻足,有些在那个展间旁流连。
而最终把他们吸引过来的是一支乐队,甚至下码头的渔民也在能听到音乐的地方占位置。
那支乐队在摩尔式亭台上演奏。九号乐章响起。这是一首华尔兹舞曲。脸色苍白的女孩们、那位老寡妇、三个寄宿在同一间房子的犹太人们、那个花花公子、那位少校、那个马贩子,以及那位经济独立的绅士,脸上都带着模糊、麻木的神情,透过脚下木板的缝隙,他们能看到夏季碧绿的波浪正平静可亲地在码头的铁柱周围荡漾。
但有时候一切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倚着栏杆的那个年轻人想到)。盯住那名女士的裙子,那条灰色就行——下面是粉红色的丝袜。裙子的样式变化无常;裙褶垂到脚踝处——九十年代流行的款式;变宽了一点——七十年代的款式;如今裙身呈现出亮闪闪的红色,并在衬裙上伸展开来——六十年代的潮流;一只穿着白色长筒袜的黑色小脚露了出来。还在那里待着吗?是的——她还在码头那处。现在长筒丝袜上印着玫瑰花纹,但不知为何,人们再也不能看得如此清晰了。我们的脚下没有码头。沉重的马车或许在大道上颠簸而行,却没有可停靠的码头,而 17世纪的大海是多么昏暗,多么汹涌啊!我们去博物馆吧。炮弹,箭头,罗马古杯以及泛着绿锈的钳子。在四十年代初,贾思帕·弗洛伊德出资在道兹山的罗马堡垒里挖出了这些——看看这张字迹模糊的小标签。
而如今,斯卡伯勒还有什么可看的呢?
佛兰德斯太太坐在罗马堡垒的圆台上缝雅各的裤脚;只有在咬断棉线,或者有昆虫飞到她的耳边嗡嗡而过时,她才会抬头看一眼。
约翰不停地跑上来,把他称之为“茶”的青草或枯叶拍到佛兰德斯太太的腿上,她心不在焉地把它们摆整齐,把长花的一端摆到一起,想着阿彻昨晚为何又醒了一次;教堂的钟快了十分钟或者三十分钟;她希望能够买下加菲特的土地。
“约翰,看那些褐色的斑点,那是一片兰花叶子;走,亲爱的。我们必须回家了。阿——彻!雅——各!”
“阿——彻!雅——各!”约翰也跟着她喊,一边以脚踝为轴旋转,一边挥撒着手中的青草和叶子,仿佛他在播种。阿彻和雅各从土墩后跳了出来,他们故意藏在那儿,原本想吓妈妈一大跳,现在他们开始缓缓往家走。
“那是谁?”佛兰德斯太太问道,用手遮在眼睛向上眺望着。
“那个在路上的老人吗?”阿彻往下看了看,说道。
“他不是老人,”佛兰德斯太太说,“他是——不,他不是——我还以为是上尉,原来是弗洛伊德先生。快走吧,孩子们。”
“噢,讨人厌的弗洛伊德先生!”雅各说着,扯掉了一棵蓟草的头,因为他知道弗洛伊德先生是去教他们拉丁文的。弗洛伊德先生出于好心,已经抽空教了他们三年拉丁文了,毕竟佛兰德斯太太在附近也找不到别人来做这种事,她快管教不了这两个年长一点的孩子了,而且也得为入学做准备,大多数牧师都不怎么情愿做这种事,喝完下午茶后过来,或者把他们叫到他家去——只要他能够挤出时间——因为教区非常大,如同他的先父,弗洛伊德先生常去拜访远在蛮荒之处的村庄。此外,同老弗洛伊德先生一样,他还是一位大学者,这更让这件事显得不大可能了——她做梦都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她早该料到吗?且不论他是位学者,他其实比她小八岁。她认识他的母亲——老弗洛伊德太太。她曾经到她家喝过下午茶。就在那天晚上,她和老弗洛伊德太太喝完下午茶回来后,她在门厅里发现了一张便条,于是在给丽贝卡送鱼的时候顺手捎到了厨房,心想一定是与孩子们有关的事儿。
“弗洛伊德先生自己送过来的,是吗?——我想那奶酪肯定在门厅的袋子里——噢,在门厅里——”她读着便条。不,这不是和孩子们相关的。
“是的,足够明天做鱼饼了——或许巴富特上尉——”她读到了“爱”字。她匆匆走进花园,紧张地读着,倚着胡桃树来稳住自己。她的胸脯上下起伏。西布鲁克的面容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她摇摇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在昏黄天空的映衬下摇曳的叶子,这时,三只鹅连飞带跑地穿过草坪,约翰在后面挥着棍子追赶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