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这本小说,就是人生。书中主要描写了三位女性在遭遇婚姻、 工作等问题之时,选择了不同的道路,并走向不同结局的故事。 着迷于十二世纪研究的约瑟芬突然发现她的温馨生活正在分崩离析,母亲不疼、姐姐不爱、女儿不尊、失业已久的丈夫安托万对自己这个拙于打扮的学术黄脸婆兴趣缺缺,竟带着年轻的情妇跑去非洲养鳄鱼并留下一屁股债...... 某次晚宴上,感觉不再受瞩目的姐姐伊丽丝谎称正在写一部关于十二世纪的历史小说,在场的出版商立刻向她表达了出版意愿,她也重新成了大家关注的焦点。实在写不出“杰作”的伊丽丝利用妹妹经济窘迫的困境,让妹妹为自己捉刀,孰料作品一经面世竟令整个巴黎沸腾,姐妹俩的人生也被颠覆。
作者介绍
卡特琳娜•班科尔,法国当代知名作家,曾任法国古典文学教授, 并在《巴黎竞赛》与《大都会》杂志担任记者。 代表作有《鳄鱼的黄眼睛》《乌龟的华尔兹》 等。
部分摘录:
约瑟芬一声尖叫,扔下了削皮刀。方才刀子在马铃薯上哧溜一滑,刮去了腕上的一大块皮。血,到处都是血。她看着青色的静脉、红色的伤口、白色的水槽、黄色的塑料沥水盆,以及盆里削皮后又白又亮的马铃薯。血一滴滴地掉落,弄脏了她的白色罩衫。她双手撑在水槽的边沿上,哭了起来。
她需要哭一场,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有太多的理由,眼前就是一个现成的。她眼睛一扫,找了块抹布,拿来缠住伤口。我快变成喷泉了,眼泪的喷泉,鲜血的喷泉,叹息的喷泉,让我死了算了。
这倒是个解脱之道。任由自己死去,不声不响地,如同油尽灯枯。
就让我戳在水槽边直挺挺地死去吧。但她立即纠正自己,没有人能直挺挺地站着死去,要么躺着,要么跪着,把头伸进烤箱或者浴缸。她曾在报上读到,女人最惯用的自杀方式是跳楼,男人则是上吊。从窗口跳下去?她永远办不到。
但她可以一边哭一边任由自己的鲜血流尽,不去想自己体内流出的液体是红色的还是白色的,慢慢地昏睡过去。或者干脆扔掉抹布,把手伸进水槽!甚至,甚至……可这样还是得站着,而没人能站着死去。
除非是在战斗中。在战争年代……
战争还没有开始。
她吸了吸鼻子,整了整捂在伤口上的抹布,强忍住泪,定睛望着自己映在玻璃窗上的身影。她的铅笔还插在头发上呢。来吧,她对自己说,削马铃薯吧……其他的事,以后再想吧!
五月底的这个上午,阴凉处的温度计都显示有二十八摄氏度。六楼阳台挡雨披檐下,一个男人在下国际象棋。他独自一人在棋局前凝神苦思,还煞有介事地帮这方下完就换到对面去帮另一方下。只见他起身走动,端起个烟斗轻抽几口,然后弯下身,吐出一口轻烟,拈起一枚棋子,放下,退后几步,再吐出一口烟,重新拿起棋子,下到别处,这才点点头,放下烟斗,坐回另一把椅子上去。
这个男人身材中等,外表考究。浅栗色的头发,深栗色的眼睛。裤线笔直,鞋子锃亮得仿佛刚从鞋盒里拿出来。衬衫袖子卷起,露出纤瘦的前臂和手腕。指甲光滑油亮,只有用心的美甲师才能有此杰作。皮肤淡淡的褐色似乎与生俱来,加深了他带给人的米金色印象。他像极了儿童玩具专柜里的那种纸娃娃,出售时只穿着袜子和内衣——人们可以为它们做各种打扮,不论是飞行员、猎人,还是探险家。这男人完全可以现身于某本家居装潢杂志的商品目录,以期赢得客户的信赖,彰显家具的品质。突然,一个微笑映亮了他的面容。“将军!”他对想象中的对手说道,“老兄,你输定了!我敢打赌你没料到这一着!”他满意地和自己握了握手,然后改变声音,向自己道贺:“干得漂亮,托尼奥!你真是太厉害了。”
他摩挲着胸口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决定给自己斟一杯酒,尽管现在还不是喝酒的时候。通常,他都在晚上六点十分边喝开胃酒边看《冠军竞答》。朱利安·勒佩尔的这档节目已经成了他每晚急不可耐的一个约会,要是错过就会很沮丧。他从五点半就开始等候,迫不及待地想和人们推出的四位选手一决高下。他同时也等着看主持人会穿什么上衣,搭配怎样的衬衫和领带。他对自己说,应该去报个名,碰碰运气。每晚他都对自己这样说,却从未付诸行动。想必得先通过淘汰赛吧,而“淘汰”这两个字里有点东西让他感伤。
他揭开冰桶盖,小心地夹出两块冰,放入杯中,然后又往里倒了些白色马提尼。他弯腰捡起地毯上的一根线,然后直起身,抿了口酒,咂咂嘴,感到心满意足。
每天清晨,他都会下国际象棋。每天清晨,他都做着一成不变的事。七点和孩子们一同起床,早餐是烤面包机调到四挡后烤出的全麦面包配无糖杏子果酱或咸黄油,以及手工现榨的橙汁。之后做三十分钟体操,锻炼背肌、腹肌、胸肌和大腿肌。然后看报,报纸是女儿们每天上学前轮流给他买的,他认真研究上面的招聘启事,如果有看似不错的,他就投简历过去。接着是淋浴,就着皂沫用电动剃须刀刮胡子,选择白天穿的衣服。最后,下棋。
挑衣服是每天早上最大的难题。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着装了。是穿带点休闲风格的周末服装,还是套装?有一天,匆忙间他套了件跑步服出门,大女儿奥尔唐丝对他说:“爸爸,你不用工作吗?你一直在休假吗?我喜欢你穿漂亮外套、衬衫,系领带的帅气样子,以后别再穿厚运动衫来学校接我了。”随后,她缓和了语气,因为这是她第一次用这种口气和爸爸说话,而他的脸色已变得煞白……她补充了一句:“亲爱的爸爸,我说这些都是为你好,我要你永远是这世界上最帅的爸爸。”
奥尔唐丝说得对,当他衣着考究时,人们看他的眼神也不一样。
棋局结束后,他给吊在阳台边上的植物浇水,拔去几片枯死的叶子,修剪老枝,在新芽上喷点水,翻翻土,用一把勺子给该施肥的地方施施肥。一株白茶花让他费尽了心思。他同它说话,在阳台上逗留了许久,照料它,擦拭它的每一片叶子。
一年来的每一个清晨,都是这样一成不变。
然而那天早上,他的节奏比平常慢了半拍。棋局厮杀得过于激烈——他本不该让自己深陷其中的,可当一个人无所事事时,要做到这一点太难了。时间总是在不经意间流逝、耗尽,他可不能让自己失去时间概念。“当心,托尼奥,”他自言自语道,“当心!你不能放任自流,清醒一点。”
他已经养成了大声说话的习惯,虽然在听到自己叫出自己的名字时还会皱一下眉头。为了弥补失去的时间,他决定不去管那些植物了。
他从厨房前经过,妻子正在里面削马铃薯。他只看到她的背影,再次发现她发福了,脂肪像救生圈一样堆在腰间。
他们刚搬进巴黎近郊的这栋楼时,她还没有救生圈,纤细苗条。
他们刚搬来时,女儿们还只有厨房水槽一般高……
他们刚搬来时……
当年的好时光。那会儿,他会撩起她的套头衫,把手放在她的乳房上,呢喃着“亲爱的”,直到她身子发软,弯下腰,两手拉着床罩,以致弄皱了它……周日,她做饭。女儿们嚷着要刀子,“给妈妈帮忙”,或者要锅底,“用舌头把它们舔干净”。夫妻俩满怀怜爱地看着她们。每隔两三个月,他们就会给女儿们量身高,然后用黑色铅笔标在墙上。如今,墙上有无数记号,后面跟着日期和两个名字:奥尔唐丝和佐薇。他每次倚在厨房门框上时,都会被一阵无边的忧伤侵扰,更感到现实混乱得无可救药。在卧室或客厅,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受,每次忧愁来袭都是在厨房,这个曾经的幸福之舱。热情,祥和,香气四溢。锅里冒着热气,抹布晾在烤箱上,巧克力隔水在锅里融化,女儿们在剥核桃。她们举着蘸了一圈巧克力的手指,给自己画上小胡子,再用舌头一下一下将它们舔掉。玻璃窗上的水汽幻化成珠光闪闪的花边,让他误以为自己身处北极雪屋是某个爱斯基摩家庭的一家之主。
从前,幸福曾经在那儿,牢固,让人安心。
桌上摊着一本翻开的书,一本乔治·杜比的书。他弯下身去看书名,是《骑士、妇女与教士》。厨房的桌子是约瑟芬工作的地方。从前,她的收入只是家里的外快,如今却变成全家人的生活来源。法国国家科学研究中心研究员,十二世纪女性研究领域的专家!从前,他总是忍不住嘲笑她的研究,每每提及,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表情:“我的妻子迷恋历史,但只对十二世纪着迷,哈哈哈!”他觉得妻子就像个可笑的女学究。“亲爱的,十二世纪可不够性感。”他一边说一边捏她的屁股。“但法国正是从这个时期开始走向现代化、商业、货币、城市独立和……”
他吻住她,让她住嘴。
可如今,他们全家都靠十二世纪养活。他清清嗓子,想让她转过头来。她没时间梳头,头发用一支铅笔盘在头顶。
“我出去转一圈……”
“回来吃午饭吗?”
“不知道……就当我不回来吧。”
“为什么不能现在说定?”
他不喜欢争吵,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喊一声“我走了,一会儿见”就溜出去。然后,“嗖”地!他就在楼梯里了。“嗖”地!她就只能把问题憋在喉咙里了。“嗖”地!他就只需在回来时随便编个理由就行了。因为每次他总会回来。
“你看过招聘启事了吗?”
“看了……今天没什么有意思的。”
“你要真想找工作,没理由找不到。”
工作是有,但也不能饥不择食,他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没对她说,因为知道接下来会有怎样的对话内容。他本该离开的,却像被磁铁吸住了一般定在门框里。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约瑟芬,我都知道。”
“你知道,但你不做任何事去改变状况。随便做什么都行,权当是给菠菜加点黄油[1]……”他完全可以替她把话说下去,这套词他早已烂熟于心,“去看泳池,去网球俱乐部做园艺工,去值夜班,去加油站做加油员……”但他只记住了“菠菜”这个词,因为它在找工作的当下听起来很滑稽。“你就笑吧。”她嘟囔一声,向他投去芒刺一般的目光,“你一定觉得我这样跟你谈钱很乏味。先生想要一堆金子,先生不想为小钱操劳,先生想要得到尊重!而现在,先生只有一种存在方式,那就是去会他的美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