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东大教授世界文学讲义(套装全5册)》系列书为东京大学文艺理论专业本科生和研究生的必读目,也是东大文学专业学生基础读本。本册内容收入了美国当代作家利比·英雄、美国哈佛大学学者罗伯特·坎贝尔、日本芥川奖得主平野启一郎、日本文学研究专家饭野有幸、日本俄罗斯文学研究第一人龟山郁夫的对话内容。话题围绕日本传统文学、现代文学的变异以及日本文学本质特点展开,触及了夏目漱石创作的世界性、村上春树作品西化和回归日本、日本诗歌的本质意义、俄国文学在日本的影响等,此外还对日本文学如何步入当代化等问题给予了解答。
作者介绍
沼野充义(1955— )日本知名文艺评论家、翻译家。东京大学文学部文学教授,研究方向为俄罗斯文学和波兰文学。著有《屋顶上的双语者》、《通向W文学的世界——跨境的日语文学》、《乌托邦文学论》(读卖文学奖)、《彻夜之块:逃亡文学论》(三得利学艺奖)等作品。译有《索拉里思星》(斯坦尼斯拉夫·莱姆著)、《天赋》(纳博科夫著)、《新译契诃夫短篇集》(契诃夫著)等作品。
部分摘录:
日本缺位下的“世界文学全集” 沼野:在大家认真思考“日本究竟是什么”的同时,其实还存在着另外一个非常值得我们关注的问题。目前,从文学分类的角度来看,“日本”往往是与“世界”相对而言的一个常用词语,与“日本文学”相对应的自然就是“世界文学”。那么,这里的“世界”又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尽管我也曾苦苦思索,然而与“日本”一样,“世界”这个概念也是令人难以捉摸的。就如同“日本”与“非日本”之间的界限已经变得越来越模糊,“世界”这个概念在使用层面上,也有着多样的内涵和外延。“世界”,顾名思义,既可以指我们这个星球上所有的国家,也可以指“宇宙万物”。尽管不像电影《星球大战》里刻画的那么戏剧性,如果我们可以想象在宇宙中除了地球以外,还有其他一些天体同样存在生命的话,在那些天体上的人类是不是也会进行文学创作呢?那么,他们创作的文学显然也应该属于这个庞大的“世界文学”范畴之内。当然,就目前的条件来看,进行这样的讨论又会显得思维过于跳跃,“科幻”感也过于强烈了(其实这也是一个很值得探讨的问题),我们姑且把“世界”的范围暂时限定在地球上吧。“世界”本来是一个佛教用语,即指上下四方,也指古往今来,空间上无边无际,时间上无始无终。在佛教的世界观里,我们这个世界的一千倍的一千倍,再乘以一千倍,才是所谓三千世界(也称三千大千世界),这是何等宏大的视野,而我们人类所生活的这个地球,仅仅只是三千世界里的一粒尘埃。以我们人类目前的知识和能力,恐怕根本难以想象人类以外的其他外星生物会创作出怎样的文学,这个问题显然已经远远超越了我们自身的想象力,所以关于这个问题我们只能暂且不去深究。
总而言之,在现实层面上,我们所能想象到的世界文学,可以概括为“在我们这个地球上的各个国家中,由不同民族用不同语言创作出的大量丰富多彩的文学作品的总和”。这应该就是所谓“世界文学”的本来面貌。然而,在日本(其实在欧美各国也都存在着类似的情况),我们对“世界”与“日本”这两个概念,却存在着比较独特的认识区分。
在日本,我们经常在市面上看到所谓“日本文学全集”一类的读物,同时,相对应的也就有所谓“世界文学全集”。不知道是否应该感到庆幸,最近这样的文学全集已经不如之前那么畅销了,类似的书籍也已经不再大规模出版了。不过,在日本的文学出版史上,以昭和时代初期所谓“一日元本”为代表的廉价版文学全集曾风靡一时,并由此开启了全民追捧文学全集的热潮。一时间,各大出版机构接二连三地推出了以“世界文学全集”“日本文学全集”为主题的大型系列丛书。
可以说在我的孩提时代,当时几乎所有的人都觉得“谁要是没有一套文学全集,那就是落伍了”。在家里摆一套文学全集,成为知识分子的标配,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彰显自己的文化教养。我的父亲其实只是一位干实业的乡镇企业老板,与所谓的文学是完全不沾边的,但就连他也专门花钱订阅了当时由河出书房出版的《世界文学全集》和角川书店出版的《昭和文学全集》,其中《昭和文学全集》也就是特指在昭和时代创作的日本文学全集。这些被订阅的文学全集通过附近的书商一册一册地每月按时投递到家中。这样一来,我们家书架上的《世界文学全集》和《昭和文学全集》的册数也就以每月一册的速度持续增加起来,并逐渐占据了书架上很大一片地方。
之所以说这种对“世界”和“日本”的认识区分是一种很有意思的现象,正如前面我们所谈到的,“世界”这个概念本来包括了我们地球上所有的国家,而“世界文学全集”中的“世界”却唯独把日本排除在外。也就是说在日本,“日本文学全集”是相对于世界文学的一个特殊的存在。因此,我们这里谈到的这个“世界”显然是一个名不副实的概念。
事实上,只要翻一翻昭和初期新潮社出版的《世界文学全集》,你就会发现,这个全集里收入的作品全部都是来自欧美作家的,不仅没有日本的作品,日本以外的整个亚洲、非洲、南美洲的作品也都没有被收。也许对于当时的日本人来说,欧美就是“世界”的全貌吧。
其实要说名不副实的话,“全集”这个词也和“世界”一样名不副实。因为如果把世界上所有的文学作品真的全部搜集起来的话,就算有成千上万的图书馆恐怕也装不下吧。所以,所谓的“世界文学全集”其实只不过是世界文学的“名作选集”罢了。而且,这种“选集”的作品遴选,往往都是基于编选人员(不一定是哪个特定人物,也可能是某个社会组织或团体)自身的偏好,是他们世界观、文学观的体现。就这样,选集打着“全集”的招牌,在市面上大行其道,而日本大多数的读者只能抱着这些选集,刻苦钻研,以期汲取文学知识,提高文学素养,实在是很有日本特色。
可以说在日本,时至今日,这种流习依旧根深蒂固,仍然有很多出版社常常把事实上不是全集的东西打上“全集”的招牌盗名欺世。我估计要不了多久,在利比·英雄先生笔力正盛之际,也许就会有出版商大胆地尝试推出《利比·英雄全集》的出版计划。在日本,很多出版社都会将作家的个人作品集冠以“全集”的名号,而事实上这些“全集”不过就是搜罗了这些作家代表作的一种作品选集而已。关于“全集”的话题,我们稍微放一放,回过头来继续讨论“世界”的含义。在日本,当我们习惯性地谈论到“世界”这个概念的时候,大多都忽略了一个事实:日本自身也是世界的一个部分。
仔细思考一下,大家难道不会对这种情况感到非常奇怪吗?在日本,我们编纂了大量有关于世界文学的“百科全书”。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成果首推集英社出版的全六卷《世界文学大事典》。这部全书汇集了日本从事外国文学研究的全部精华,收录了古往今来东西方各国文学相关领域的各种资料,内容丰富,解说详细,所收录的很多文学家的作品甚至连我都未曾涉猎。然而就是这样一部鸿篇巨著,居然把日本完全排除在外,也就是说在这部《世界文学大事典》中你根本找不到包括夏目漱石在内的有关于日本文学家的只言片语。难道说夏目漱石就不是“世界文学”的一部分了吗?毋庸置疑,夏目漱石当然是其中的一部分,但是在日本旧有的传统意识中,把日本和世界作为两个相对立的概念加以区隔的倾向是非常明显的。这种认识倾向与日本在世界舞台上究竟处于怎样的地位,以及我们日本人怎样看待自己所处的位置等问题有着非常直接的关系。我们习惯于把世界看作是与日本相隔绝的另一个时空,这种二元对立的世界观在我们的思想意识中烙下了深刻的印记,其影响时至今日依旧根深蒂固。而如今,随着以利比先生为代表的文学新生力量的涌现,我们看到了逐渐打破这一陈旧观念的希望。
日本与世界,谁更伟大 沼野:自日本明治时代以来,我们在区别“日本”与“世界”的时候,往往隐含着两个完全对立的认识方向,要细数二者的差异并非三言两语所能办到,但如果非要做一个简短归纳的话,一种看法是认为日本是远远落后于西洋或者说世界文明的,觉得我们无论是在科技还是文学领域都无法与西洋文明相提并论,卑躬屈膝地觉得“世界是发达先进的,无与伦比的,而我们日本则根本一无是处”,完全采取一种自虐的认知立场,在追捧世界文明的同时将日本自我矮化,充满着自卑感。
而与这种自虐的认识立场截然相反,另一种看法则认为“日本才是最完美的”。持这种看法的日本人就算不至于明目张胆地宣称世界(主要是指以欧美为代表的西方世界)远逊于日本,也往往坚持认为“外国的那帮家伙根本不能理解日本的优秀之处。日本文化独特而灿烂,绝不能任由其沉沦于平庸的世界而黯然失色”。这种态度与民族主义、国粹主义有着深刻的内在联系。简而言之,就是认为日本文明是伟大而独特的存在,世界文明与日本文明有着本质的不同,是与日本文明所不兼容的异物。
总而言之,第一种立场的人认为“世界优于日本”,第二种立场的人则认为“日本优于世界”,或者即便不这么直白,至少也是抱持着一种“日本是完美的,至于日本以外的世界,怎么样都无所谓”的态度。近代的日本总是纠结于这两种对立的观点,但无论哪种观点,事实上都生硬地割裂了日本和世界之间的内在联系。
这种情况究竟意味着什么呢?它意味着要“把日本作为世界的一部分,把日本人作为国际社会的一分子,和世界人民摆在同一个舞台上,实现平等地交流”这件事情是十分困难的。因此,在文学领域,就算想要做到“求同存异”,却又总会出现一些让人无可奈何的事情。其实,这不仅仅是文学方面的情况,在国际政治和经济领域也是如此。但是,当我们现在开始阅读世界文学的时候,就不要再纠结于“日本更了不起”或者“日本更差劲”的看法了,而是应该毫不勉强地、自然而然地把日本和世界都摆在同一个世界文学的舞台之上来思考。尤其是像利比先生这样的作家,他们才是真正能以客观持平的态度看待世界文学和日本文学的时代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