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怀着为母亲执行安乐死的愧疚,杜伦斯护士姐妹逃离家乡,投身一战,与枪炮、病菌和毒气争夺生命。可惜,恶劣的医疗条件让护士们屡屡失败,愚蠢的军事计划叫她们险些丧命,对女性的羞辱和侵犯又令她们备受打击。不过,这并未让她们退却,因为“凡救一命,即救全世界”。
所幸,在战火和硝烟中,破裂的姐妹之情重新弥合,两人得以互为依靠。可是,死亡的威胁依旧高悬在所有人头顶,在炮火的掩护下,致命的西班牙流感悄然来袭,医护人员接连倒下,姐妹俩也相继感染。在病痛与幻觉中,饱受宫颈癌折磨的母亲降临在病床前,用悲悯的目光看护着她的女儿们……
作者介绍
托马斯·肯尼利(Thomas Keneally),澳大利亚国宝级作家,迈尔斯·富兰克林文学奖得主,四次获布克奖提名,1982年凭借代表作《辛德勒方舟》获奖。作为一位富有人道主义情怀的作家,肯尼利的创作灵感多基于史实,擅长在时代背景下刻画人物的情感与心理,呼唤正义与人性。
部分摘录:
谋杀杜伦斯太太 据河谷一带的人说,杜伦斯家的两个女儿都走了,却只回来了一个。人们分不清是哪一个,因为两个女孩儿跟别人都很疏远,长得也差不多,都又黑又高,就连当地的报纸也会混淆。况且,她们也不是在肯普西购物日的人潮中大呼着姓名寻找彼此的那种女孩儿。战争开始之前,似乎是小女儿陪父母待在家里,也就是个子稍微矮一点儿的那个。就是这个女儿带着她的母亲杜伦斯太太去悉尼做手术的,不过,麦夸里街上的那些医生又有什么办法呢?
一个海浪汹涌的夜晚,澳大利亚喜鹊号沿海岸行驶着,在驶出布罗肯湾的时候,杜伦斯太太终于睡着了。等到轮船驶入悉尼角时,她才被一个端茶进来的侍者叫醒。此时,莎莉则一直站在甲板上,感受着渐渐靠近的杰克逊港。
母女俩在达令港又喝了一杯茶,随后莎莉带着筋疲力尽的杜伦斯太太来到麦夸里街上的外科诊所。一位远近闻名的医生为她做了检查,接着又把她送到悉尼医院照X光。在那里,她们和娜奥米见面了。娜奥米是杜伦斯太太的另一个女儿,已经去悉尼好几年了,别人都认为她有点儿浮华——她觉得麦克利地区医院配不上她。
那天下午,她们一起去了卡希尔的一家很棒的茶馆喝茶,等待专家们通过那些显示人体内部奥秘的照片,发现杜伦斯太太的症结所在。姐妹俩知道,她们的母亲已经轻描淡写地向她们说出了她的痛苦,她对自己的出血量和小便出口的错位感到难以启齿。
晚上,娜奥米把她们安顿在自己位于邦代枢纽的公寓里,母亲跟娜奥米睡一张床,莎莉睡客厅。她们本可以一起住在杜伦斯太太的妹妹杰姬位于兰德威克的住处,但是,杜伦斯太太还不想把自己的健康问题告诉妹妹。夜里,莎莉和娜奥米几次被母亲窒息般的呻吟声吵醒。虽然没有睡好,但是娜奥米的事业心毫无消损。第二天早上,她轻快地穿好制服和猩红色斗篷,赶往皇家阿尔弗雷德王子医院值班。
在娜奥米·杜伦斯身上,有些东西比她与生俱来的身形还要高大。她的父母知道这一点。她离开父母,去了城市,但是父母却引以为豪,常常夸耀这个女儿。莎莉工作的地方离家只有三英里1远,是河对岸的麦克利地区医院。离家近是件好事,也没人否认她对家庭的忠诚,但是只有听到娜奥米的消息,杜伦斯农场的人眼中才会焕发出光彩。
是宫颈癌,第二天早上医生这样告诉杜伦斯太太。手术不是好的选择,因为这个过程会非常漫长、痛苦和危险,而且也不能指望阻止所有癌细胞扩散。在癌症早期,手术往往是第一选择,然而根据X光的显示,癌细胞已经转移。“如果她能好好休养,多吃水果,还可以期望她再活至少一年。”医生说,“她是奶牛场主的太太?嗯,别再搅拌黄油,也别再早起挤奶了。”他还说会给她开些止痛药,并且给她在麦克利的医生写一封信,确保她安度余生。
“你很幸运,两个女儿都是注册护士。”医生对她说。
“我确实很幸运。”她说,眼中闪出自豪的光彩,却又被痛苦掏空。
第二天晚上,她和莎莉坐澳大利亚喜鹊号的常规班次回家。娜奥米在达令港为她们送行。岩石区的那些破败的贫民窟唤起了她们心中的阴影。她们童年时代肆虐的腺鼠疫就是从这里传过去的,并且随着藏在澳大利亚喜鹊号家具箱里的一只老鼠,一路传到了北边。娜奥米在狭小的船舱里陪着她们,直到最后一次鸣笛才回到岸上。她在码头上徒劳地挥动着手帕,好像那些悲伤的油画上移民告别的场景。
“她真漂亮,是吧,莎儿?”杜伦斯太太问,她倚在扶手上,这个懒洋洋的姿势其实是出于疼痛,“她多优雅啊,是不是?”
船驶到了道斯角黑色的浪潮之上,那条手帕仍然飞舞着,比娜奥米的脸更加醒目。挥舞手帕是乡下人的道别方式,这个动作将她们的身份暴露无遗。在这个晚上,老于世故的娜奥米冒险向莎莉许诺,她会尽量回家帮助莎莉,但毫无疑问,她仍然会做她的城市女性。
这是一个凉飕飕的夜晚,杜伦斯太太得了感冒,又一次很晚才睡着。黎明时分,莎莉又一次走上甲板,遥望着深蓝的海浪拍打特赖尔湾的黄色沙滩,为河口带来充足的水量,供澳大利亚喜鹊号驶入。
六个月以来,杜伦斯太太吃水果,在阳台沐浴阳光,但是癌症总在夜晚折磨她。莎莉依然在麦克利地区医院值日班,而且晚上还要在母亲的房间陪床。她的父亲则搬到了房子后面的披屋里。每当勇敢而寡言的杜伦斯太太以某种方式表达痛苦时,莎莉就会给她注射六分之一格令2吗啡。娜奥米有时会休假回家探望,让妹妹得以喘息。老杜伦斯很关心妻子,雇了邻居索利太太的女儿白天来帮忙。由于老索利在砍树时被一棵歪倒的雪松意外砸死,索利家的孩子们总要靠接一些活儿来维持生计。
莎莉现在更明显地注意到,虽然她的父母都是热心肠的人,但埃里克·杜伦斯却在卧室里踱来踱去,好像他和妻子只是老熟人。他似乎害怕自己被看作一个入侵者。这种有距离感的礼貌在莎莉的父母身上存在已久,莎莉知道,自己和娜奥米也都深受影响。也许这就是娜奥米离家的缘由之一,她希望换一个不同的生活舞台,活得更加率性。
杜伦斯太太经受了太多痛苦的夜晚,她常常告诉莎莉,自己向上帝祈祷可以早些死去。她平时鄙视夸大其词的人,只有最强烈的痛苦才能逼迫她说出这些看似夸张的话。
第七个月,娜奥米又一次从悉尼回来,白天守候母亲,晚上跟莎莉轮流陪床。她回家的第二晚,莎莉睡在自己的房间,娜奥米在杜伦斯太太的房间里摆了一张行军床,帆布床面,铺什么毯子都是硬邦邦的。她本该4点叫醒莎莉来接替自己,但是直到拂晓都没有去敲妹妹的门。娜奥米穿着裙子和靴子,哭花了眼睛。
“妈妈走了,”她说,“对不起,妈妈走了。我刚才跑到索利家,叫他们家的男孩儿去镇上请马多克斯大夫了。”
莎莉结结巴巴的,没有说出话来,她脸上带着悲痛和迷茫,转身走到了走廊另一边。娜奥米搂着她的肩膀,面对面凝视着她。娜奥米的眼睛里充满了阴谋,莎莉知道,她自己也有一双谋杀共犯的眼睛。那一刻,她们被共情与罪孽彻底绑在了一起。她们不再是城市和乡村的护士,而再度成为同一个子宫中的姐妹。
“你没有把我叫醒换班。”莎莉说。
“没有这个必要,”娜奥米认真地说,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在叫醒你之前她就走了。”
“让我看看她。”
“我已经给她擦洗干净,安顿好了。”
“不叫我一起?”
“我想让你多睡一会儿。我烧掉了她的睡袍和旧衣服,倒掉了那些补品,把瓶子都砸碎了,尤其是索利太太力荐的那个大黄煎剂。”
的确,空气中还飘着一股烟味。
娜奥米握着妹妹的手,带她穿过走廊,来到一个没有装饰的朴素房间,那是母亲怀上她们的地方。黑基木搭建的幽暗走廊让她们又爱又恨。那是莎莉回家的通道,也是娜奥米逃离的出口。
她们的母亲已经收拾停当,面色灰暗,神态安详。那个曾经在这里痛苦分娩的女孩儿,又以这副样貌躺在这里。
莎莉哀号着走到母亲身边,亲吻她的脸颊。死者的皮肤与以往不同,这具躯体超越了痛苦,却也不再有情感。莎莉亲吻着母亲的手,上面有香皂的气味,那是娜奥米擦洗尸体时用的。这也是死亡的证明,因为母亲活着的时候,身上是平凡的阳光气息。
莎莉跪在地上,依然抚摸着那只手。娜奥米站在她的身后,高出她一截。娜奥米是一个有了主意就会行动的人,莎莉不知道该不该恨她,该一拳打在她的眼睛上,还是应该匍匐着表示感激和钦佩。她站在那里,头脑中盘算着。她留意到了注射用的针头,用名义上由马多克斯大夫开的药片制成的吗啡溶液,以及药瓶里没用完的药片——以防那位老大夫想要检查余量或者把它们收回药库。
莎莉走到梳妆台前,看到那把珍珠母发梳上还有几缕母亲的头发,巨大的失落感如利斧一般向她劈来。她知道,那只小抽屉里还存放着母亲的那支淡粉色口红,还有那盒浅褐色扑面粉。
“对,”娜奥米说,“你该给她苍白的脸颊上点儿颜色。”
这不是命令,而是祈求,莎莉照做起来。
用于了结母亲性命的吗啡是偷来的,莎莉将其藏在门厅放毛巾和床单的柜子里。娜奥米是怎么找到的?毫无疑问,娜奥米出于怜悯而调制并注射的溶液,剩下的部分一定已经倒掉了。至于莎莉偷拿的药片,剩余的一些也随着那些大黄补品一把火烧了。莎莉给母亲的脸颊涂着脂粉,娜奥米没有看她,却知道她手上的每一个动作。昨天,她们曾经如同陌生人。现在一切都已改变。两人一同背负了某些与过去不一样的东西,产生了与往日不同的亲密感。
“爸爸起来了吗?”莎莉问,“他知道吗?”
“他还没起。我有点儿害怕,我们要现在告诉他吗?或许该让可怜的人多休息几分钟。”
因为,就算是在他太太去世的早上,他依然需要去挤奶。
莎莉明白,娜奥米很难面对他。她一直在躲避家的重担和病苦,现在却实实在在地承担起来。她伫立在床尾,莎莉跪在她的对面,用循道宗的方式给母亲惨白的面孔上妆。
娜奥米说:“我回到家才知道,情况竟然这么糟糕。她的世界里只剩下痛苦,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唉,以后也不会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