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没有人比你更属于这里》这是一群过着乏味生活且毫无怨言的人:印刷厂或皮革公司的基层经理、为了不接受父母资助而贫穷生活的女孩、梦想成为作家的特需助理……作者以看似疏离、实则富于情感的笔法,讲述他们在白日梦中恋爱、从反复观看的城市景观里获得启迪、用奇异的幻想拯救荒凉镇子上的居民同时也拯救自己,揭示现实如何因一次温柔的相遇或一个微不足道的瞬间而改变。 作为米兰达•裘丽的首部短篇小说集,本书于作者三十三岁时出版,那时她已是一位屡获殊荣的电影制作人和表演艺术家。本书出版后得到评论界的普遍好评,荣获当年的弗兰克•奥康纳国际短篇小说奖,被译为二十多种语言,更受到文学大师乔治•桑德斯的高度赞赏,使得裘丽成为美国当代文化中所不容忽视的标志性人物。
作者介绍
米兰达·裘丽(Miranda July),1974年生,美国电影制作人、艺术家、作家。2007年出版首部短篇小说集《没有人比你更属于这里》,获得评论界普遍好评,2015年出版首部长篇小说《第一个坏人》(The First Bad Man,中文版由周嘉宁翻译,理想国·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8年出版),作品散见于《巴黎评论》《哈珀斯杂志》和《纽约客》。 她自编自导自演的电影《爱情我你他》(Me and You and Everyone We Know,2005)荣获戛纳电影节影评人周单元大奖、金摄影机奖等四个奖项。她创作的参与式艺术包括Eleven Heavy Things(2009年威尼斯双年展花园雕塑群),New Society(互动表演)和Somebody(一款手机应用)等。目前居住在美国洛杉矶。
部分摘录:
楼梯上的男人 那个声音很轻,但吵醒了我,因为那是人发出的声音。我屏住呼吸,它又出现了,接着再一次的:是楼梯上的脚步声。我试图小声说,有人走上楼梯来了,但我的呼吸颤抖,不受控制。我有规律地捏着凯文的手腕,三下,然后两下,然后三下。我正试着发明一种能够进入他梦境的语言。但是过了一会儿我意识到,我压根就没有在捏他的手腕,我只是在挤压空气。我太害怕了;我竟然挤压空气。而声音还在继续,那个男人走上了楼梯。他走得尽可能慢,像是拥有世界所有的时间,天哪,他有的是时间。我从未对任何事情上心。这是我面对生活时的问题所在,我总是急急忙忙,被人追赶着似的。即使有些事情的全部意义就在于要慢,比如喝下午茶。我在喝下午茶的时候总是一口闷,仿佛正在参加谁喝下午茶最快的比赛。或者当我跟其他人泡着热水澡仰望星空时,我总是第一个说,这里太美了。你越早说这里太美了,就能越快接下面一句,哇,我已经热过头了。
楼梯上的男人走得太慢了,以至于我一度完全忘记了危险,几乎重新睡过去,却又被他的动静弄醒。我快要死了,而且这事将会没完没了。我不再试图警告凯文,因为我担心他醒来会发出声响,他可能会说,怎么了?或者,怎么了,宝贝?楼梯上的男人会听到,他会知道我们是多么脆弱。他会知道我男朋友叫我宝贝。他或许甚至会听出我男朋友的一丝恼怒,昨晚我们争吵之后他筋疲力尽。我们做爱时都喜欢幻想其他人,他喜欢告诉我他在幻想谁,我却不会。我为什么要说?这是我的私事。告诉我这些能使他亢奋又不是我的错。高潮到来时他也喜欢汇报,像是一只叼着死鸟做礼物的猫。我从未要求过他这样。
我不希望楼梯上的男人知道我俩之间的事。但他终究会知道的。在他打开灯,掏出他的枪,他的刀,或者他的石头的那一瞬间,在他把枪顶住我的脑袋,用刀抵住我的心脏,或者拿石头砸向我的胸口的那一瞬间,他会知道。他会从我男朋友的眼睛里读到:你可以得到她,别杀我 。而他会从我的眼睛里读到:我从未懂得真爱 。他会同情我们吗?他会明白这是怎样的感受吗?大部分人明白。你总是感觉你是世界上唯一落单的。而其他每个人都为彼此疯狂,但这不是真的。总的来说,人们并不特别喜欢彼此。朋友之间也是这样。有时候我躺在床上,试图想清楚到底哪个朋友是我真正关心的,而我总是得出这样的结论,一个都没有。我常常想,他们只能算是我的开胃菜,而真正的朋友会随后出现。但其实不是。他们就是我真正的朋友。他们是一些做着自己感兴趣的工作的人。我的老朋友玛丽莲很喜欢唱歌,她在一所知名的音乐学校里做注册办公室的头头。这是份好工作,但比不上只要开口唱歌好。啦。我总觉得自己会和专业歌手成为朋友。爵士歌手。我希望自己最好的朋友是一位爵士歌手,同时还是一个莽撞且安全的司机。这更像是我对自己生活的勾勒。我还想象朋友们崇拜我。我的朋友们觉得我讨厌。我幻想重新来过,把悬于头顶讨厌的印象抹去。我觉得现在我有解决办法了;我主要有三个令人讨厌的地方:
我从来不回电话。
我假谦虚。
我对于以上这两件事怀有失调的愧疚感,让我不好相处。
回电话和谦虚得更真诚些都不太难,但对我那些朋友来说太晚了。他们不会知道我不再是个讨厌的人。我需要全新的朋友,他们会觉得我有趣。这就是我的第二号问题:现有的东西永远无法令我满足。这与我的第一号问题携手并列:匆忙。这两个问题也不完全是手拉着手,而更像是同一头怪兽的两只手。或许它们就是我的手:而我正是那头怪兽。
凯文在我迷恋了他十三年以后才真的喜欢上我。一开始他对我没有兴趣,因为我还是个孩子。我十二岁,他二十五岁。等我十八岁以后,他仍然花了超过七年的时间才不再把我当作他的学生,而是当作成年人。我们第一次约会时,我穿着一条十七岁时买的裙子,是特意为了这一天买的。裙子已经过时了。在去餐厅的路上,我们停下来加油。凯文付钱时,我坐在车里看着外面清洗挡风玻璃的男孩。那男孩认真仔细地使用着刮水器,仿佛这工作绝不仅仅是他的兴趣爱好,而是他所想要的全部。啦。我们开出加油站时,我透过干干净净的车窗望着那个男孩,心想:我应该与他在一起才对。
楼梯上的男人停顿了很久,久到不可思议,我忍不住想他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他可能是残疾人或者年纪很大了。也有可能仅仅是太累了。他大概已经杀了这个街区所有其他人,现在累坏了。有那么一会儿我几乎能看到他靠在楼梯扶手上,视线穿过黑暗。我也睁着眼睛。而凯文睡着了,他在那么远的地方,永远如此。静默变得越来越长,直到我开始猜想那男人还在不在那里。唯一的动静就是凯文的呼吸声。如果我的余生都要在这张床上听凯文的呼吸声会怎么样。但是,瞧。一个响亮清晰的嘎吱声从楼梯井里冒出来,而我感到毛骨悚然的释然。他真的在那里,他在楼梯上,正在用他那惊人缓慢的步子靠近。如果我还能活着看到天光,我将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一课。
我掀开被子跳下床。我只套了件T恤,没有穿裤子,谁在乎啊。可能他也半裸着呢;可能他还没有头,浑身是血。我站在楼梯门道最上面的那格台阶上。这里比卧室里更黑,什么都看不见。我站着,要么等待死亡,要么等待眼睛适应黑暗,随便哪种情况先发生。在我能看见任何东西前,我听到了他的呼吸声,他就在我跟前。我往前靠,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我能够嗅到他的坏心眼。这不好,他不是个好人,也没安好心。我站在那里,他也站在那里。他呼出的苦涩空气能让女人质疑一切,而我一如既往地吸了进去。然后我吐出灰尘,那是被我怀着疑虑所摧毁的一切的粉末,被他吸入肺里。我的眼睛适应了黑暗,我看见了一个男人,一个普通人,一个陌生人。我们注视着彼此的眼睛,突然之间我勃然大怒。滚开,我低声说。滚开。滚出我的房子。
我们离开加油站以后,开车去了一间餐馆,凯文以为我会喜欢那里。而我还在想着那个拿刮水器的男孩,并且我故意做了所有与凯文的愿望相违的事。我没有要甜点或葡萄酒,只要了一点不好吃的色拉。但他没有放弃;在开车回我家的路上,他说着笑话,可笑的笑话。我下定决心不笑;我宁愿死也不要笑。我没有笑,我没有笑。但是我死了,我确实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