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在走过那座吊桥前,我们做了30年的兄弟。 ★多年后我才意识到:记忆是骗子,时光是小偷,它们联手夺走了我生命中至为宝贵的东西。 早川稔和早川猛两兄弟在一个家里长大,和同一个女人——智惠子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哥哥稔像母亲,隐忍温和,留在闭塞的小镇经营加油站,照顾家人;弟弟猛像父亲,坦率火爆,和家人闹翻后去了东京做摄影师,很少回家。他们本质上不是一类人,却被同一根血脉捆在一起。他们羡慕对方的世界,又不肯踏出自己的王国半步。他们毫无保留地爱着对方,也不可避免地恨着对方。但他们把情绪掩饰得很好,小心翼翼地维系表面的和平。母亲去世一周年,猛回到小镇。两兄弟和智惠子一起郊游,智惠子突然从摇摆的吊桥上坠河身亡。30年来对命运的不甘、对生活的愤懑,还有身为男人不可被挑战的尊严和骄傲,终于要随着智惠子的死浮出水面……
作者介绍
《摇摆》的作者西川美和是日本当代知名导演,是创意不断的编剧,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作家。她自编自导了多部反映人性残酷与温情的电影,摘得日本影坛多项大奖的桂冠。西川美和是是枝裕和惺惺相惜的好友,两人更一同创办电影制作公司,扶持年轻导演。西川美和在文学方面亦拥有过人天赋,作品多次入围“直木奖”“山本周五郎奖”“三岛由纪夫奖”等日本重要文学奖项,得到江国香织、西加奈子等直木奖得主的一致盛赞。有媒体称:“同样是讲故事,作家使用文字,导演运用影像,很少有人二者兼擅,而西川美和是个例外。”
部分摘录:
其实我去看过母亲一次,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我推开门,在陌生人的床位之间看到了母亲的病床。
母亲从洗脸盆里抬起头,看到了呆若木鸡的我。一瞬间,不同于呕吐时的窒息感的另一种红晕浮上她的脸颊。她故作无事地对我笑了笑,以为能蒙混过关。
印象中母亲只有在支撑不住的时候才会那样对我笑,我从小就是看着那种笑容长大的。
亮橙色的脏东西静静地沉淀到淡蓝色的洗脸盆盆底,真是奇妙的色彩对比,我被深深地吸引了。
母亲看到我全神贯注的样子,笑着说道:“不知怎么的,现在只觉得胡萝卜好吃,我成兔子了。”
我想起祖父曾经有段时间也只爱吃西瓜,当时我还觉得他像独角仙。在那以后没多久,他就去世了。
我因工作去了加拿大偏远的乡村。当地负责协调的女员工告诉我,加拿大产的冰酒是从冻结的葡萄中逐一挑选出来酿造而成的琼浆,非常珍贵,像糖浆一般甘甜,还说“就算不胜酒力的人也能尽情享用”。工作顺利结束后,我乘兴喝了好几杯,没想到喝完后浑身燥热无比,直接在那个女员工家住了下来,连酒店都没回,因此没能见母亲最后一面。当我醉醺醺的时候,母亲化作烟尘和天空融为了一体。
这都是一年前的事了。
昨天的摄影工作一直持续到了拂晓时分,我通宵没有休息,眼睛完全适应不了透过风挡玻璃射进来的阳光。
外出游玩的人们举家出行,驱车行驶在高速公路上。今天是人人都感到快乐的假日。
就算是东京,开着车行驶几十分钟后,也完全看不到都市的景致了,连绵不绝的茂密山麓和与世无争的田园景色仿佛从古到今都没发生过改变。我不知道面对此情此景,人的内心是否会涌起一阵乡愁。一切仿佛都在倒转,我有一种好不容易到手的东西就要被夺走的感觉,浑身哆嗦起来,打了一个冷战。阔别已久的窒息感重新袭上心头。不能再胡思乱想,该从下一个出口下高速了。
驶离高速,进入我从小长大的小镇,被人遗忘的风景像上了年纪的老人一般静静伫立。
我以前常去的一家塑料模型店的橱窗里堆满了没开封的廉价商品,挡住了入口处的百叶窗,连同整个店一起落满了尘埃。
曾经被空罐子和生活废水污染了的小河,一度是我们小孩子争着抢着捕获猎物的战场,如今污染不再,清澈的河水哗哗流淌,也没有孩子们来这里玩乐了。
一群骑着锃亮自行车的小学生发出稚嫩的喊声,从眼前的斑马线上穿行而过。他们要去哪里?我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幼稚?
又不行了吗?燃油表指针显示油量不足。我当时一眼就看中了这辆一九六四年款的福特旅行车,明知它驾乘体验不尽如人意,但还是买了下来。美国一味生产这种油耗高的车,总有一天会陷入油荒。
唉,终究还是在最讨厌的地方抛锚了。
通往我老家的单行道上只有一家加油站——早川加油站,是以我的姓氏命名的,哦,不,是父亲的姓氏。
家人不在这里,都在家做法事,一想到随后要见他们,我就高兴不起来。
我让打零工的黄头发男子帮我把油箱加满,面对着这个陌生男子,我有种奇怪的疏离感。
早川加油站坚持独立经营,不愿被大型公司收购,装潢显得很土气,有种摇摇欲坠的惨淡感。打开车窗,一股汽油味扑鼻而来,真受不了!父亲身上就是这个味道。我把车窗又关了起来。
一个穿着工作服的女子出现在风挡玻璃前,画圆似的擦拭着玻璃,胸部晃来晃去。廉价的粉底与她的肤色并不相称,和皮肤自带的油脂混合在一起,显得一片浑浊。紧绷的面部扭曲着,很丑。
这个人是智惠子。
我下意识地扶了扶架在脸上的太阳镜,避免与她视线交会,然后动作迅速地和黄头发男子结了账,没等智惠子擦完玻璃就换挡起步了。
发动机的轰鸣声吓了她一跳,她慌忙躲闪到一边。
不知道她是否注意到了我。后视镜里,她卑微地弯腰致谢的身影越来越小。
或许她一直在等我回来?难道她赌上了一个不知何时才能兑现、甚至都算不上约定的期望?不不不,怎么可能!我自己都觉得这种想法太荒谬了。我告诉自己,我们只不过是在小镇上偶遇了而已,但还是不禁感到一丝寒意。我离开小镇已经十年了,这十年间根本从来没有想起过她。
回到家的时候,太阳已经高悬头顶了。门口冰冷潮湿的泥地上,摆放着人们脱下来的黑色皮鞋,像一大群厚壳昆虫。屋子里鸦雀无声,听不见诵经的声音。我回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我穿过走廊,打开推拉门。佛龛前宽敞的榻榻米上坐着许多身穿黑色西服的人,他们齐刷刷地扭过头来看着我。头顶寸草不生的住持也中断了诵经。
就是这种眼神。它们默默无言地像针尖一般刺入我的毛孔深处,纠缠不休,满怀恶意。母亲就是畏于这种消极的暴力,才可怜地把僵硬的身体藏在黑暗中,过着像蛆一般的人生。无论是看的人还是被看的人,都是蛆。
大家好。没错,我就是这个家厚颜无耻的小儿子。我不孝,没回来参加母亲的葬礼,就连今天的一周年忌日都迟到了,还穿着一身大红色的衣服。
“嘿,猛!”
像门神一般站在门口的我往里一瞥,只见跪拜在房间一角的哥哥正招手叫我过去。我似乎终于融入了氛围,住持继续诵起了经。哥哥看我拿着今天早上匆匆忙忙扔进车里的西服,边说着“没关系”边把我拉到座席上。
大概两个月前,事务所采编大庭皱起修剪精致的眉毛,用手遮住话筒,回头惊讶地对我说道:“是个自称你哥哥的人……”
我从大庭手里接过电话,一个男人为难、紧张又兴奋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他首先为冒昧打电话到我的事务所反复道歉,然后又解释没想到是个年轻女子接的电话,一时间慌了手脚。我还没怎么听明白,他又开始询问我近来过得怎样。
没错,是我哥哥。
一旁的大庭脸色急转直下,马上对我不理不睬,似乎为不知道我有一个哥哥而不悦。我完全理解不了她的自尊心。不过,我居然没告诉过她我有哥哥这件事吗,还是我告诉的人并不是她?
“老爸很在意,你抽空回来一趟吧。”哥哥担心我工作忙,特意提前通知我什么时候会举办法事,给我留出了充足的时间。
母亲的葬礼结束后,我才终于从加拿大的酒店打电话回家。不幸的是,接电话的人是父亲,我们大吵了一架。父亲数落了一番我的工作,我回击道“你现在生气只不过是因为在别人面前出丑了”,还说“瞧不起亲生儿子的工作,脑袋简直有问题”。父亲又说:“因为你和女人鬼混,才没有及时收到你母亲去世的消息。”我没有办法反驳。最终我们不欢而散,关于悼念母亲的话,我们一句都没有说。
从那以后我就一直没和父亲通过话。哥哥知道我的手机号码,打来过几次,但我从来没有接过。不过他似乎完全不介意,面对吞吞吐吐、连句回复都惜字如金的我,他只是不停说着“没关系”,就像照看孩子的老婆婆说话时的语气一般。
坐垫有些温热。我向后看了看,低声说了句“不好意思”。
哥哥冲我笑了笑,丝线般的笑纹在他的眼角形成深深的沟壑。
我直起身看向前方,被熏黑的房梁下方挂着母亲的照片,照片上的母亲正呆呆地俯视着像绵羊一般静静聆听诵经的来客们。她的照片和祖先们的照片摆在一起,怎么会挂在那么奇怪的地方?哦,对,母亲已经不在人世了。
这个一脸虔诚的大叔究竟是我的什么人?他身上有一股刺鼻的男性化妆品的味道,酒臭味从一口黄牙的间隙里缓缓飘出,他隔着近得快要接吻的距离朝我靠过来,奇怪的味道迎面扑来,让我恶心得想吐。
“就因为你在摄影圈,我开始关注起摄影这门艺术了。电视上播放过摄影记者罗伯特·卡帕的节目,他那种生活方式和将生命奉献给战地的精神实在太让我感动了。我也很憧憬那样的生活。不过那种人太厉害了,所谓的一流摄影大师就是那样吧?小猛,你也了不得啊,一定很受欢迎吧?你认识很多帅哥美女吧?你不是还给人拍裸体照吗?拍照时多少会有些尴尬吧……”大叔不停地唠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