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村寨里的纸文明——中国少数民族剪纸艺术传统调查与研究》项目为中央美院非物质文化遗产中心前后历时十五年之久不间断地进行田野考察研究工作,记录整理的抢救性档案成果。全书共计8卷本,首次收录了藏族、傣族、哈尼族、布朗族等20多个少数民族的调查文本,共计200多万字,近万幅图片,向我们展示了少数民族文化和剪纸艺术的多样性。
本书第一卷,介绍了拉祜族、布朗族、傣族、哈尼族的剪纸;第二卷,介绍了藏族、羌族、彝族的剪纸;第三卷,介绍了苗族、仡佬族、布依族的剪纸;第四卷,介绍了侗族、彝族、白族、纳西族、水族的剪纸;第五卷,介绍了毛南族、壮族、土家族、苗族、畲族的剪纸;第六卷,介绍了藏族、土族、回族、维吾尔族、哈萨克族的剪纸;第七卷,介绍了满族、鄂温克族的剪纸;第八卷,介绍了蒙古族、达斡尔族、赫哲族、鄂伦春族、锡伯族的剪纸。
作者介绍
乔晓光,中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第十届全委会委员。
现任中央美术学院人文学院文化遗产学系副主任,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中心主任,教授、硕士生导师。原中国民间剪纸研究会会长。
主要从事非物质文化遗产与民间美术研究、教学。从事油画、现代水墨、现代剪纸多媒材艺术创作及教学。
部分摘录:
文化是多元的。文化从广义上讲指人类不同历史发展时期精神与物质生产的总和。人类文化中包含着不同国家或民族地区产生的各种文明形态。文化是多样性的,因此对文化的理解和定义也是多维度的。狭义的文化指某一民族或社群认同的以信仰为核心价值的社会生活和精神价值传统,这是文化活态具体的一面,包含着日常生活中有形与无形文化的各个方面。
2003年,在最初推介非物质文化遗产时,我提出了“活态文化”的概念,这是针对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非物质文化遗产概念和内涵的汉语语境的表达,这不仅易于理解,也符合中国古老农耕文明背景下非物质文化传统社会存在的事实。活态文化即是指一定自然生态中具有民族性和地域文化信仰传统内涵的社会生活形态和生存实体。在这里,“活态”的概念包含两层意义:一是从某个民族外部看,这是目前存活的文化生态;二是从这个民族内部看,这是一个文化内在核心精神信仰价值体系仍然存活并延续着的文化传统。
中国几千年绵延不断的文明历史,以汉字为核心形成的书写传统,极大地推动了中华文明的发展,汉字成为世界汉学界公认的中华文明持久性核心因素。以汉字为核心的书写传统,基本以儒教文明的文化信仰价值观为主流。但在中国漫长的历史发展过程中,渔猎文明、草原文明、农耕文明等不同文明的历史形态发展时期,创造了丰富多样的文化类型和多民族的文化形态,这些多样的文化类型深刻地影响了后续多民族文化的传承和发展。今天,在中国乡村,那些源远流长的民族文化形态依然延续存活着。多民族活态文化传统不同于儒教文明,他们秉承着自己民族的文化信仰和日常生活形态,以口传身授方式在生活中传承着古老的文化血脉。活态的多民族文化传统是构成中华文明多元一体、文化多样的重要因素之一,也是中华文明持久性因素之一。
中华民族世世代代劳动人民创造传承的活态文化传统,代表了中华民族最具本土化信仰价值的文明特性,多民族传承的活态文化传统维系了文明活的机体,传递延续了活的文化基因。所以,不了解多民族的农村,就不了解中国;不了解多民族乡村农民的生活传统,就不了解中国人的思维与文化习性。今天,多民族乡村的活态文化传统,构成了中华文明活的文化生态和地缘性文明的基本特征,构成了民族文化的多样性。
这些多民族村社文化传统不仅包含着历史文化的遗存,也具有浓厚的地域文化特性。村社文化的内涵在文化的时间意义上是复合和叠加的,不同民族的村社文化有其自身文化时间意义上的归属性,尤其少数民族地区的村社文化表现出时间意义上更加多元深厚的文化叠层。正是在时间意义上的绵延与混生性,村社活态文化传统为我们认知中华文明提供了可进入的活的文化空间,提供了有历史文化内涵的生活形态与不同文化信仰人群的习俗行为范式。村社文化的日常性与文化方式的具体性成为我们可以用身心去认知体悟的文明之书,多民族村社文化是当代中国活的文明志。
无论是古代的历史经典,还是今天的学术专著,文本并不对应于日常生活,文本中描述的文化和生活中的常识存在往往是分离的。需要反思的是,以往主流文化对民间文化的认知是缺失的,对村社传统和农民日常生活中的习俗存在是漠视的。我们已经习惯了从文字和文字构筑的文本经典去解读文明;习惯了从文人精英和王朝的更迭去解读文明;习惯了从学术理论的框架和权威者的声音去解读文明。我们还不习惯从生活的日常性与普遍性认知文明,尤其不习惯从村社农民的日常生活解读文明,这也是我们在文化研究方面至今不能建立起自己理论方法与学术体系的原因之一。
在今天中国古老农耕文明向现代文明转型的特殊时期,多民族村社文化传统作为一种活的文明形态的认知,其意义是深远的,其面临的形势也是紧迫的。村社的含义既包含传统意义上的自然村落,也包含中国现代社会管理体制内最基层的行政村。村社是不同民族活态文化(非物质文化传统)传承的最具普遍意义的最小社会单元,也是最基本的有文化模式意义的文化承载实体,村社文化形态即是乡村农民以家族血亲和文化信仰认同构成的生存生活形态。在漫长的中国农耕文明历史发展中,村社文化持久顽强地承载了不同民族文化多样性传统,这些传统并没有随着王朝的消失与更迭而湮灭,也没有在历史的迁徙中被遗忘。村社的文化跟随着族群中人延绵存亡,人对文化的敬畏与生存心理的需求延续了文化,文化成为生活的日常。不同民族的村社生活形态守护着民族文化多样性的现实,多民族的农民群体是这个文化现实的传承主体。
在人类文明发展历史中,城市与村落是两种最具普遍性的聚落,两者都是文化与文明的基本承载实体。无论是古代社会还是现代文明,城市与村落都是互为关联依存的,但由于各自功能不同、生存形态的差异,城市与乡村保留着各自发展的不同文化方式。以村落形成的村社文化,在漫长的农耕社会具有其基本的存在意义和必然性。村社文化不仅传承延续着族群的文化信仰传统和生存方式,体现着本民族文化的初始特征和本原文化基因,也遗存着族群古老的文化记忆,和不同历史时期的文化印记。村社文化是民族文化发展史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当今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不可忽视的社会实践单元。村社文化在物质与精神方面都创造了丰富多彩的文明历史,今天我们从许多民族活态的村社文化传统中,依然可以看到文明遗存的丰富的文化类型。我们的少数民族剪纸研究项目即是在村社文化传统调查基础上展开的,从多民族村社剪纸活态文化田野调查积累开始,去发掘、探索建立有本原文化意义的中国剪纸艺术学。
作为活态文化的中国剪纸传统,是基于中国古代四大发明之一造纸术形成的纸文明形态的活态传承。中国古代的造纸术不仅极大地推动了以汉字为主体的书写传统,推动了古代文人书画的普及和发展,也促进了以民间信仰文化为核心的活态文化的持续传承。民间的剪纸、年画、祭祀用纸、纸扎、灯彩、风筝、纸伞等,都是古代纸文明形态的延续。中国剪纸传统在漫长的农耕时代,具有多民族的文化普遍性,其反映了纸在人类生活中普遍使用的传统,纸承载的纹饰谱系极大地满足了不同民族信仰生活的需求,实现了民众的吉祥生存心理。
在古代的中国,纸不仅是文字与书画的载体,起到了复制、传播与记忆表达精神情感的功能,也成为民间信仰祭祀仪式中人与神、人与祖先鬼灵沟通的媒介和通道。在民间,纸本身是神圣性的,纸可以是灵魂(鬼魂)的载体,也是人们敬祭情感心理的载体。纸在民俗仪式中成为吉祥与不吉之物的替代与象征。纸在民间的普及,其最重要的文化意义是保持了纸文明初期时纸的神性与文化隐喻的替代性,保持了纸在日常生活中情感象征的实际功能。中国的剪纸传统极大地发挥了纸的本质特性,纸与镂空凿刻的纹饰谱系和仪式,共同构成了具有多民族普遍性的活态文化习俗传统。
纸的神性唤醒并维系着民间最古老的族群记忆,承载着古老悠久的纹饰符号信息。中国多民族的剪纸传统,在日常生活的信仰习俗活动中发挥了重要的文化作用。在农耕时代的乡村习俗生活中,使用广泛、数量巨大的是民俗仪式中的祭祀用纸,如祭神祭祖,或用于清明、端午等节日。纸还用来印制经文、神像、年画和纸马,用来糊制立体的彩扎、灯笼、神龛等。在中国有30多个民族有民俗剪纸的传统,以多民族乡村妇女为传承主体的剪纸传统,不仅在民间节日和婚丧习俗、人生礼仪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剪纸的纹饰谱系也构成了一个非文字的文化符号系统。口传文化、民俗仪式、民间纹饰谱系、文字文献典籍这些多元的文明因素,构成了认识本原文化多重视角的发现途径。
剪纸也是一个世界性的文化现象。中国古代造纸术的发明影响了世界,但目前还不清楚中国剪纸和世界剪纸的具体关联和影响。中国古代最早的剪纸实物的考古发现,是在新疆吐鲁番地区阿斯塔那墓葬群中,发现了南北朝时期用于丧俗的剪纸团花残片;在甘肃敦煌的洞窟中发现了唐代与佛教习俗相关的剪纸塔与双鹿,发现了彩色纸花、纸钱与幡形剪纸;在陕西宝鸡陇县原子头唐代墓葬中出土的陶塔式罐上,发现了张贴在陶腹上的方形与圆形团花式剪纸。这些早期古代剪纸的发现,使我们看到了一个已经比较成熟的剪纸形态,也看到了早期剪纸与信仰和生死观念的紧密关联。
中国古代早期剪纸的考古发现在中国西北地区形成了与丝绸之路相连的分布区域,在这个区域我们也进行了初步的田野摸底调查,以了解现在与丝绸之路相关地区活态的民族剪纸分布。在新疆首先我们发现的是吐哈盆地维吾尔族剪纸的传统,这里曾是丝绸之路的重镇,今天剪纸仍在维吾尔族的刺绣传统中使用着。随后我们发现了伊犁和哈密地区哈萨克自治县的哈萨克剪纸。辽宁锡伯族的剪纸濒危了,但我们在迁徙到新疆察布查尔锡伯自治县的堆齐牛录乡看到了他们的传统剪纸。新疆的柯尔克孜族也有与刺绣相关的剪纸传统,新疆桑皮纸也有着近千年的历史,这都为剪纸在日常生活中的使用提供了可能。在河西走廊地区我们发现了裕固族的刺绣剪纸,但由于时间及经费的原因,河西走廊的剪纸调查还没有真正开始。
中国剪纸在亚洲地区的影响是明显的,在东亚地区的日本还保留着中国唐代时期的剪纸实物。日本也有自己的传统剪纸习俗,同时也是现代剪纸十分活跃的国家。在东南亚地区信奉小乘佛教文化的国家,寺庙中的剪纸纸幡及刻纸金水漏印使用得比较普遍。中国云南一些民族今天仍保留着传统的民间造纸术。关于中国造纸术和剪纸在亚洲地区的影响,我们可以通过跨境田野调查和相关历史文献查阅,去发现其传播踪迹和关联性。剪纸不仅在亚洲,在美洲、欧洲也都有着各自的传统。至今在日本、缅甸、泰国、斯里兰卡、印度等亚洲国家,以及美洲的墨西哥,欧洲的波兰、瑞士、丹麦、芬兰、挪威等国家还有剪纸传统的遗存,但欧洲国家的剪纸已经是工业化时期的现代剪纸形态了。
从世界剪纸的文化背景看中国剪纸,首先是中国剪纸比较完整地延续了农耕时代的剪纸文化传统,保留了一个文化多样性的剪纸文化物种,使我们今天仍可以看到一个活态的剪纸文化形态,这在世界剪纸领域是个奇迹。北欧的一位剪纸艺术家告诉我,中国是世界剪纸的原乡,是联合国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她向往到中国来办剪纸展。中国多民族日常生活形态中的传统剪纸遗存,成为世界剪纸领域有文明认知意义的经典范例,也是认知中国本土文化多样性的代表性个案。事实即如此,在我十多年的海外中国剪纸互动推介中,不同国家的成年人与儿童都表现出对中国剪纸极大的热情,中国剪纸最大的魅力不仅仅是让世界了解了剪纸的丰富多彩,更主要的是剪纸会和每一个参与互动者发生联系,用中国剪纸可以讲世界的故事。
开展《中国少数民族剪纸艺术传统调查与研究》项目的最初设想,产生于2001年中国剪纸向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申报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时候,那时我们还不清楚中国少数民族剪纸的整体分布情况,只是选取了部分少数民族的剪纸田野调查材料录入了申报文本。后来随着申遗工作的逐步开展,以及在中央美术学院非物质文化遗产学科建设的科研与教学中,我们坚持继续拓展和加强对少数民族剪纸状况的调查与研究。2009年《中国少数民族剪纸艺术传统调查与研究》项目被批准为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重点项目,此时我们已经基本摸清了全国少数民族剪纸的大致分布,也确定了不同民族田野调查的基本区域,相关不同民族剪纸学术研究的文献搜索工作也已基本完成,我们决定把中国多民族剪纸的文化现状通过基础田野调查摸清楚,我们坚持中国剪纸研究这个个案,寻找方法与积累经验,推动学科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