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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初之遗民与贰臣-电子书下载

历史传记 热爱 读书 2年前 (2022-06-25) 1632次浏览 已收录 0个评论 扫描二维码

简介

本书是《停云献疑录》之后谢正光的第二本学术随笔集。
历史上的中国,每逢改朝换代,士人的出处便成为知识分子最大的伦理问题,亦成为日后知识分子讨论的焦点话题。就较近的历史而言,明末清初的士人选择仍牵动今人的心。但历来讨论此一问题者,多持遗民与贰臣界线分明、水火不相容之论调,而谢正光指出这并非历史的事实,清初重夷夏之辨如顾炎武者,也与新朝大臣颇多往来。
本书所收各篇,即放弃用“政治操守”做单向性的探讨和阐释,尝试考述遗民与贰臣间的社会关系、治学方向、伦常日用、性情志趣等,推求所处之境与论交之由,呈现出远比一般认知复杂的清初文人圈子与历史现实。

作者介绍

谢正光,出生于广西省容县。香港中文大学中文系毕业,新亚研究所硕士,日本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研修员,美国耶鲁大学历史学博士。美国Grinnell College历史系荣休教授。中文专著有《钱遵王诗集笺校》、《明遗民传记资料索引》、《清初诗文与士人交游考》、《清初人选清初诗汇考》(与佘汝丰合著)、《落木庵诗集辑笺》(与严志雄合撰)等。

部分摘录:
清初贰臣曹溶及其“遗民门客” 乾隆初年浙江山阴人沈冰壶撰《重麟玉册》八卷,用纪传体裁来记述南明诸王的史事。书中《李映碧(清)传》后有“附记”说:
当时钱牧斋、吴梅村、龚芝麓、陈素庵、曹倦圃为江浙五不肖,皆蒙面灌浆人也。[1]
所谓“蒙面灌浆人”,该是清初流行的一句骂人的话。“蒙面”一词,孔尚任(字季重,号东塘,1648—1708)在《桃花扇》里便用过。该剧第三折《哄丁》中记吴应箕(字次尾,1594—1645)咒骂阮大铖(字集之,号圆海,1587—1646)的话说:
你的罪过,朝野俱知。蒙面丧心,还敢入庙?[2]
这是说阮圆海“虽然蒙着人的面皮。却丧失了人的良心”[3]。至于“灌浆”二字,乃“馒头”的别称;馒头实心无馅,引喻为“无良心”。合而观之,“蒙面灌浆”意即“蒙着人的面皮却无心肝”。用这四个字来骂人,狠毒可见!
沈氏所记被骂作“蒙面灌浆人”的“江浙五不肖”—钱谦益(字受之,号牧斋,1582—1664)、吴伟业(字骏公,号梅村,1609—1672)、龚鼎孳(字孝升,号芝麓,1616—1673)、陈之遴(字彦升,号素庵,?—1662)、曹溶(字洁躬,号秋岳,1613—1685)—都是明清之际以诗歌文辞见重当世的人。但在改朝换代时,这五个人却进退失正,先后以大明的朝臣降附清廷。像这种甘于身事二姓的行检,和儒家的忠君思想是大相违悖的。乾隆朝编纂《贰臣传》,五人皆厕列其中。他们在生之时即广遭物议,甚至如沈氏所记,被骂作“蒙面灌浆人”,骤眼看来,该是情理中的事。
不过,若检读五人之中曹溶的《静惕堂诗集》和《倦圃尺牍》[4],通过曹氏和别人酬唱的诗作以及往还的信札,便可发现曹氏在顺、康间二十多年的仕宦生涯中,经常与为数不少的明遗民保持着密切的交往。如果进一步将和曹氏有关者的诗文别集相互比对,更可清楚地看出曹氏先后在广东、山西两省任地方大吏的十多年间(顺治十二年至康熙五年[1655—1666]),他的幕友门客之中,便不乏被目为忠贞不渝的朱明遗民。曹氏的“遗民门客”,包括籍隶江浙的万泰(字履安,号悔庵,1598—1657)、朱彝尊(字锡鬯,号竹垞,1629—1709)、俞汝言(字右吉,1614—1679)、严炜(伯玉)、顾炎武(字宁人,号亭林,1613—1682),广东的屈大均(字介子,号翁山,1630—1696)和陕西的李因笃(字子德,号天生,1633—1692)。至于曹氏的“遗民之交”,所牵带的范围便更广了。像江浙的朱鹤龄(字辰孺,号愚庵,1606—1683)、归庄(字玄恭,号恒轩,1613—1673)、僧今释(原名金堡,字道隐,1614—1680),广东的张穆(字穆之,号铁桥,1607—1683)、陈子升(字乔生,号中洲,1614—1692)、伍瑞隆(字国开,号铁山,1585—1668),山陕的傅山(字青主,1607—1684)、申涵光(字孚孟,号凫盟,1619—1677)、王弘撰(字无异,号山史,1622—1702),都是曹氏晚年的挚友。至于浙东的遗民领袖黄宗羲(字太冲,号梨洲,1610—1695)及其子弟门生,亦无不与曹氏通殷勤。和梨洲居师友之间的李邺嗣(原名文胤,以字行,号杲堂,1622—1680),甚至曾懿许曹氏为“今日之人师模楷”[5]。
既然顾亭林亦曾作曹秋岳的入幕之宾,而黄梨洲的弟子更许以为“人师模楷”,则秋岳生前在明遗民间的口碑自不当如此的恶劣。又况沈冰壶以乾隆初年人记顺、康间事,中间相距几及百载,“蒙面灌浆人”一说,其可信的程度也是值得怀疑的。
本文依据曹溶及其知交的诗文别集,考察曹氏在明末及入清后的交游层面,意在说明清初士人间的交谊,往往为明末已建立之社会关系的延续与发展。换言之,朝代更替所引发起政治上的波动,在一般情况下,并未给士人间的交往带来极大的冲击。至少,就曹溶入清后的交游所见,他和他友人间在明朝所建立的情谊,不但足以承受得起明清之际政治上所带来的激荡,也因此造就了一种新的文化契机。
一、秋岳在晚明的科第仕宦与交游 曹溶,字洁躬、鉴躬,号秋岳、秋麓,晚号倦圃老人,浙江嘉兴秀水人。[6]秋岳生于明万历四十一年(1613),卒于清康熙二十四年(1685)。如果用崇祯帝自缢身亡、清人定鼎中原的1644年为分界线,则秋岳在明朝活了三十一年,在清人统治下活了四十二年。清初人有称身事二姓者为“两截人”的说法,就秋岳的仕履与年寿而言,称他为“两截人”该是很恰当的。
事实上,秋岳毕生所建立的人际关系,却不可用朝代的改易来割分。要言之,秋岳在明朝所与交游的朋辈的情谊,在入清以后,在种种情况下,不但依然巩固,甚至有助于秋岳交游网络的扩张。本节所欲考论者,即秋岳在晚明的相知之中而于入清后关系至为密切的若干人物。
秋岳早年家居读书,和里中人结诗社,参加者有俞汝言[7]、朱茂暻(字子庄,?—1644)[8]、谭贞良(字元孩,号筑岩,?—1645)[9]等。其中俞汝言、朱茂暻二人,尤为重要。
其次,秋岳科名早达。二十四岁时(崇祯九年[1636])中举,翌年成进士。其乡试及会试的同年之中,亦大有足述者。举人同年有万泰[10]、浙江仁和籍的金堡(卫公、道隐、澹归,僧名性因、今释,1614—1680)[11]及上举的朱茂暻。进士同年中,则有浙江鄞县的李棡(宗海,1586—1647)[12]、广东香山的伍瑞隆[13]和前述所谓“江浙五不肖”之一的陈之遴[14]。
陈之遴后来降附清廷,和秋岳一同以“贰臣”的身份在朝,关系密切。及后之遴于顺治中累涉党争,遣戍宁古塔,身死塞外,秋岳也因此官运连蹇,两遭降职,终而去官。这可说是秋岳无形之中为旧交所连累。
其他各人中,谭贞良于清兵下江南后不久即物故,但其子吉璁(字舟石)[15]、瑄(字左羽)[16]在康熙初年游幕及出仕,都尝得到秋岳的照应;李棡死于顺治五年(1648),乃浙东“五君子之役”之牺牲品之一,秋岳不避嫌而厚资其葬;曾参加南明政权、其后薙发披缁的金堡,亦终身与秋岳情谊恳恳;至于万泰和俞汝言,则先后当过秋岳的幕宾。凡此种种,下文均将分别考述。
现在先说朱茂暻和伍瑞隆。
茂暻字子庄,是秋岳同里人。子庄的祖父国祚(兆龙、养淳)于万历十一年(1583)中进士、点翰林,其后官拜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17],秀水朱氏,自此寖成浙西望族。子庄同辈兄弟中,如茂曙、茂昭、茂曜、茂晥、茂晖、茂晭、茂时等[18],于明清之际,咸有文名。朱氏在秀水的物业,像城内碧漪坊的“有容堂”和“介石斋”,以及鸳鸯湖畔的“放鹤洲”,直至康熙中叶,一直是南北文人在浙西聚会的一个重要据点。[19]
秋岳和子庄年龄相若,早年即同游共砚。崇祯九年(1636)且同时中举,遂又增同年之谊。二人又一同和当时江南名妓柳如是(1618—1664)有过密切的往还。柳氏诗集《戊寅草》有《送曹鉴躬奉使之楚藩》二首,作于秋岳得进士后赴武昌任学使时:
纷纷玄意领群姿,寂寞遥闻向楚时。文学方须重邺下,乘传今更属龙池。澄江历乱吴云没,洛浦阜烟帝子悲。不是君才多壮敏,三湘形势有谁知?
扬舲历历大江阴,极目湘南才子临。楚水月明人澹黯,吴川枫动玉萧森。因看淮幕风云壮,未觉襄郧烽火深。顾吾相逢增意气,如今无事只遥吟。[20]
两诗都以才人目秋岳,似非寻常应酬文字。其中第一首里“文学方须重邺下”,用曹操集诸文士于邺下的往事以影带曹溶,和秋岳其他友人的说法,如出一辙,下文还将论及。
柳如是另有《朱子庄雨中相过》一首,对子庄的“才气纵横”,亦甚恭维。
朱郎才气甚纵横,少年射策凌仪羽。岂徒窈窕扶风姿,海内安危亦相许。朝来顾我西郊前,咫尺蛟龙暗风雨。沉沉烟雾吹鸾辀,四野虚无更相聚。君家意气何飞扬,顾盼不语流神光。时时怅望更叹息,叹吾出处徒凄伤。天下英雄数公等,我辈杳冥非寻常。嵩阳剑气亦难取,中条事业皆渺茫。即今见君岂可信,英思倜傥人莫当。斯时高眺难为雄,水云㵳落愁空蒙。鸳塘蓉幕皆寂寞,神扉开阖翔轻鸿。苍苍幽梦坠深碧,朱郎起拔珊瑚钩。风流已觉人所少,清新照耀谁能俦?高山大水不可见,骚人杰士真我谋。嗟哉朱郎何为乎?吾欲乘此云中鹄,与尔笑傲观五湖。[21]
“鸳塘蓉幕皆寂寞”,指朱氏在秀水鸳鸯湖畔名为“放鹤洲”的别业。而收篇“吾欲乘此云中鹤,与尔笑傲观五湖”,可见柳氏亦未尝无以身相委之意。[22]
柳如是先后和陈子龙(字卧子,号大樽,1608—1647)及钱牧斋的姻缘,陈寅恪先生已有精确的考述。[23]这里引述柳氏对秋岳和子庄二人的推许,无非在说明二人当年同游共处,柳如是则为彼等之共同女伴。至于柳氏下嫁牧斋以后,秋岳和牧斋始终保持往还,且曾合作刊刻旧籍,这些都是后话了。
秋岳《静惕堂诗集》无一字及柳氏,但却收有和子庄酬答的诗作。卷二十九有《送子庄北上赴选二首》,第一首有“晋诸公子尽能文”句,尤见秋岳对秀水朱氏的盛许:
辞家北指蓟台云,射策恢奇海内闻。楚上大夫多作客,晋诸公子尽能文。筵前夜醉葡萄酿,马背朝穿貔虎车。重忆先朝遗烈在(谓其祖文恪公),芝兰今日又逢君。[24]
诗当作于崇祯十三年(1640)子庄成进士前,二人年俱未满三十。
子庄成进士后,获授宜春知县。秋岳作《送朱子庄令宜春二首》,并于题下注云,“时携广陵姬同行”。第一首云:
昔年同学荷情亲,重喜明时早致身。家世汝南冰是镜,丰姿江左璧为人。庞公百里才无限,韦相三传道又新。遥卜讼庭清似水,画帘双燕拂轻尘。[25]
“庞公百里才无限”,用三国时鲁肃评庞统“非百里才”故事,见《三国志》卷三十七。“韦相三传道又新”,则似出汉韦贤及子玄成,与韦平当及子平晏父子宰相之典。见《汉书·平当传》。前者喻子庄个人之才足当一方,后者则颂其家世之显赫。秋岳之于子庄,盖有厚望焉。
然子庄挟广陵姬到宜春履任后不数年即下世,得年未满三十。秋岳闻讯,伤痛异常,作有挽诗两章。首章云:
长夜惨不舒,恸我同乡人。灵帐辟中堂,玉颜难再晨。昔为簪缨冑,今为一丘尘。贤圣有尽期,少壮多悲辛。筮仕出岩邑,抱愤郁未申。戢身槁壤内,万事勿复陈。有子仅垂髫,世业行复振。醴酒泛元席,哀挽盈四邻。大运讵终否,丧此经国宾。[26]
篇终所言“大运讵终否,丧此经国宾”,足见子庄非仅有文学之才;自秋岳视之,显然曾以经国大业相期许。这和前引柳如是酬子庄之作里“岂徒窈窕扶风姿,海内安危亦相许”,明是同一口气的。
挽诗次章云:
总角荷相逢,慊慊踰一纪。王室美翱翔,员阙当天起。并辔越承明,直入邯郸市。挟瑟燕姬床,容貌若桃李。来日殊大难,子去我中圯。膏沐事新妆,弦曲乱不理。覆水裂罗襦,还复返乡里。与子执前欢,绸缪古莫比。惜哉青春姿,独处重帷里。服药媚红颜,终为悦己死。丹凤逝云间,良璧长已矣。蒿里有余情,谁能遽忘此?[27]
此诗述二人交情,叙自总角论交,到子庄物故,岁踰一纪。其间二人曾“并辔越承明,直入邯郸市”,盖指崇祯十年(1637)自秀水联袂北上入京应试事。秋岳于二人在京都狭邪之游,亦未讳言,此即“挟瑟燕姬床,容貌若桃李”所指。篇末“服药媚红颜,终为悦己死”,是则子庄年少风流,其早逝之因,思过半矣。
子庄有侄名彝尊,于易代之际曾参加抗清运动。事败后,彝尊投靠秋岳门下为幕客多年。这件事的始末,当于下文详叙。
秋岳于明末的知交中另有足述者,则广东香山人伍瑞隆也。
瑞隆字国开,号铁山,生于万历十三年(1585),比秋岳长二十八岁。铁山于天启元年(1621)即中式举人,但十六年后(1637)始成进士,与秋岳同科。崇祯末年历任翰林院侍诏、吏部主事、员外郎等职。其间和金堡、陈洪绶(字章侯,号老莲,1599—1652)、周亮工(字元亮,号栎园,1612—1672)结诗社于京郊[28],并与秋岳文酒过从,经常唱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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