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巷说百物语全集》(共5册)是日本知名作家京极夏彦的妖怪小说代表作,完整收入《巷说百物语》《续巷说百物语》《后巷说百物语》《前巷说百物语》《西巷说百物语》。其中《后巷说百物语》获第130届直木奖,《西巷说百物语》获第24届柴田炼三郎奖。巷说百物语系列文字典雅婉转、细腻妖娆,看似写怪力乱神,实则以鬼魅写人心。 京极夏彦说:“妖怪特别能表现日本文化,以妖怪为关键词解读日本,我觉得非常有意义。我一直觉得,容不下妖怪的地方,人的存在也会受到威胁。如果一味追求成为经济大国,完全无视和排斥科学理性之外的东西,国民是不会得到幸福的。” “百物语”是日本江户时代流行的一种游戏。夏季夜晚,人们身穿青衣在暗室聚集,点燃一百支蜡烛,轮流讲述骇人怪谈,每讲完一则便吹灭一支蜡烛。相传,蜡烛全部熄灭时将引发异象,唤醒妖物。 书生百介游历各藩国,收集妖怪传说。旅途中,他偶遇三名奇人:又市人情练达,极富魅力,人称“诈术师”;艺伎阿银妩媚婀娜,长袖善舞,精于操纵木偶;治平出身海盗,行事老辣,擅长乔装。百介开始卷入一连串鬼影绰约的怪事。他隐隐察觉,这些怪事都与三位新朋友紧密相关——巷说百物语系列奇妙的故事就这样开始了。
作者介绍
京极夏彦
日本著名作家。1963年出生于北海道。
1996年获第49届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奖。
1997年获第25届泉镜花文学奖。
2003年获第16届山本周五郎奖。
1999年出版《巷说百物语》,大受欢迎,随后陆续出版《续巷说百物语》、《后巷说百物语》等系列作品。
2004年凭《后巷说百物语》获第130届直木奖。
部分摘录:
越后国有一处名为枝折岭的关口,道路难行。
那一带生长着巨大的榉树,据闻是个人迹未踏的秘境,连白天也非常阴暗。昔日被平清盛逐出都城的中纳言藤原三郎房利在前往尾濑途中,曾在这片榉树林迷了路,进退失据之际,突然出现一个怪异的童子,沿途折断树枝引领一行人上山顶。此处因此得名“枝折岭”。
该关口更深之处——
阵雨过后,山岚弥漫的深山小径上,一个头戴竹笠的僧人心无旁骛地疾步而行。
此僧法名圆海。圆海踏草弹枝,直往前走。
(快,快,得尽快赶路。然而……)
圆海突然惊骇地停下脚步。
一场突如其来的阵雨倾泻而下,一转眼山间河谷已为大水满溢。原本清澈的小溪,此时已混杂上游泥沙,化为一条浊流。
(这下子哪过得了河。)
山道险峻。若要折返,便得在山中过夜。
事到如今已无法掉头,只有渡河一途。渡过此河,距离寺院的路程便所剩无几,想必不需半日即可抵达。不走山路,沿国道过关口也需两天,若要迂回绕过关口则得花上四天;反之,取此捷径只消一日便可抵达。原本圆海计划若能在日落前渡河,应可在深夜到达寺院,为此他一路疾行。
这下他浑身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疲劳。
(真是失策。)
这趟旅程原本并不赶时间,按理说应选择平顺好走的道路,至少应沿着国道走,否则如今也不至于陷入这令人进退两难的窘境。
这点圆海其实早有心理准备。今天清晨起天气就有点怪,但他未加理会,仍启程往山中出发。沿途虽然是崎岖难行的荒野小径,但或许因为从小常走,对圆海来说,这一带仍熟悉得宛如自家庭院。不料如今深谙路况已无任何帮助,只因他误判了天气。
(那么——现在法子只剩一个。记得上游应该有一座古旧的独木桥,在黄昏前便可抵达。取道该处远比折返划算,若能顺利过桥,接下来就不成问题了。)
圆海如此盘算着。
尽管举步维艰,他仍拼命拖着沉重的步伐,沿河岸往上游前进。湿透的法衣紧贴着整个身子,雨粒啪哒啪哒地打在他头顶的竹笠上,不一会儿竹笠上的隙缝便开始渗水,让圆海无法抬起头来。虽然身穿轻便的旅装,还是步步难行。
哗啦——哗啦——滂沱大雨倾盆而下,雨滴粒粒豆大。
所幸大风已止。道路虽熟,但如果风势过于强劲,性命可能堪虞。
哗啦——哗啦——轰隆!
(什么声音?!)
他突然听到奇怪的声响,勉强抬起头来,看到眼前站着一名男子。
定睛一瞧,此名浑身湿透的男子一如圆海,身上也穿着僧服。不过他穿的是未经墨染的纯白色衣服。此人脖子上挂着偈箱,头缠修炼者的白色绵布。看来此君可能是求道修炼者或朝拜者,但也可能是乞丐小贩之徒。
只听那名男子大喝:
“前头已经没路了!”
上游唯一一座小木桥已经腐朽,被水冲走了。男子又说道:
“不赶快找个地方躲雨,咱们恐怕得双双在此丧命。不过,下游河岸有一栋简陋的小屋,或许能让咱们撑到天亮……不,看这雨势,恐怕连天亮都撑不过。总而言之,咱们只能向老天爷或佛陀祈祷了。”
“一栋……小屋?”
这附近有山中小屋?圆海完全不记得。
“一栋不知有谁住过的空屋。我正要上那儿去。”
“小屋……”
经他这么一提,印象中好像真有那么一栋小屋。
“算了,就带你这和尚去吧。”
那男子不待圆海回答,从泥泞中跃身而起,跳下斜坡,从圆海身边走过,脚步稳健地朝下游走去。圆海转头看看那名男子的背影,抬起竹笠,往不知是否还存在的那座桥的方向望去。他定睛凝视,但在蒙蒙雾气中还是什么也看不见。
急雨的黄昏,天色一片昏暗朦胧。夜色正步步逼近。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
哗啦——哗啦——轰隆!
(不行。若果真如那名男子所述,桥已经被冲走,继续往前走注定会丧命。或许真应该听他的建议,那么动作就得快些。只是……下游真有一栋小屋?真有一栋小屋吗?)
圆海转身往下游走去。那名男子已不见踪影。
他的脚程还真快。不,大概是因为雨势太大,不得不加快脚步吧。
路已难以辨识,视线完全模糊,脚步也愈走愈艰难。照这么下去,真能顺利抵达那栋小屋吗?
他只得在浊流的怒吼声中继续前进。眼前只剩这条路可走,然而……已分不出哪是猛烈的雨声,哪是湍急的流水声了。
哗啦——哗啦——
就在这一刹那,他踩到了苔藓,顿时脚底打滑。
圆海身体往前倾,为了避免往前扑倒,他尽量往后仰,不料却用力过度,猛然跌坐地上。
(这是哪里?这地方是……)
竟然是一大片岩石。
(难道这就是大家口中的……鬼的洗衣板?)
圆海浑身虚脱,无力地坐在地上。
这下……反正怎么做都没差别了。
在大雨中,圆海感觉自己已经和山陵、大气合为了一体。此时全世界仿佛都被吸入圆海的体内。哗啦哗啦的大雨声,和圆海体内流动的血以一致的节拍合奏,如脉搏般间歇跳动。
唰——唰——唰——唰——唰——唰——唰——唰——
(这、这到底是哪里?)
南无妙法莲华经。南无妙法莲华经。
一切的一切,都从这里开始。
唰——唰——唰——唰——
唰——唰——唰——
唰——唰——
唰——
圆海突然回过神来。也不知道失神了多久。越下越猛烈的雨水如瀑布般沿着竹笠直往下灌,将圆海与外界完全隔离。
(这可不行!)
圆海在突然涌现心头的恐惧的驱策下站起身来,宛如在寻找朦胧的往日回忆,开始沿着河岸往下游走去。尽管视野一片模糊,但脚步自会凭着直觉找出方向。他或走或滑,仿佛已经下定决心似的,朝那儿走去。
真有那栋小屋吗?圆海早已抛开这个怀疑。在他的印象中的确有那么一栋小屋。对置身于从天而降的无数水滴之中、已经和山景融为一体的圆海而言,外界与内部已经没有差异,他因此得以心无旁骛直往前走。
就在前头,就是那栋小屋。
前方果真有一栋小屋。那栋摇摇欲坠的简陋小屋就畏畏缩缩地矗立在河流与山脉之间。果然是栋临时搭建的小屋,看来只能勉强遮风挡雨。
圆海毫不犹豫地冲到门口,伸手开门,转身钻入屋内,接着用力把门关上。
(这是怎么回事?)
他缓缓转过头来。
出乎意料的是,竟然有众多视线集中在他身上,让他顿时不知所措起来。
屋里有十名左右的男女围着火炉席地而坐。坐在上座的是方才那位白衣男子。他望着圆海,露出微笑。
“还是来啦。”
男子说完,再度笑了起来。
他已取下头巾,露出湿透了的头发,发梢还淌着水珠。他的头发还没长到可以绑发髻的长度,大概是剃发后才长出来的。
“即便和尚你修行多年,浑身湿淋淋的还是不免要受风寒。快把法衣下摆拧一拧,来这儿坐下吧。”
男子满脸笑容地向圆海招手,然后环视在座众人。
其中数名似乎是附近农民,也有几个小贩。墙边则有个仪态高雅、肤白脸小的女人倚墙侧坐。她身穿鲜艳的江户紫和服与草色披肩,与这栋简陋的小屋毫不匹配。看她这身打扮,应该不是旅行者。
女人眯着一对凤眼,微微一笑。
在她身旁蜷着身子的应该是个商人,五六十岁,从其光鲜的打扮来看,应该是某知名商号的老板,或许来自江户。
商人身旁端正地跪坐着一位身份不详的年轻男子。虽是一身旅行者打扮,但从其优雅的举止看来,应非农夫或工匠之流。当然,他也不是个武士。看到圆海,他也丝毫没改变姿势,依然悠闲地开开关关把玩着箭筒的盖子。
坐在最角落的则是一位衣衫褴褛的驼背老人。
他大概就是这栋小屋的主人。也不知何故,圆海如此确信。
这老人年事颇高,身材既干瘪又瘦小。
圆海别过脸。他不想多看这位老人一眼。因为他觉得这位老人的表情完全无法猜透,想必言语也不通。若然, 老人应该是个外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