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20世纪60年代初,冷战进入白热化阶段,在分裂的柏林,军备竞赛却以怪诞的形式上演着,动物园就是赛场。
在动物园界,大象是威望的象征。西柏林动物园园长科略斯要求市长维利·勃兰特增加大象数量,唯有这样才能打败东柏林动物园,这事关荣誉!在这种情形下,东柏林动物园园长达特被迫“予以还击”。
自此,一场持续近30年的动物园“军备竞赛”便拉开了帷幕,亦成为德国分裂的象征。
作者介绍
[德]扬·莫恩浩特(Jan Mohnhaupt),1983年出生于德国鲁尔区,自由记者、作家,多年来在《每日镜报》上为柏林的两座动物园撰写报道。著有历史调查作品《国家社会主义中的动物》(Tiere im Nationalsozialismus)和传记作品《摇摇欲坠:米夏埃尔·图尼斯的双面人生》(Auf der Kippe: Die zwei Leben des Michael Tönnies)。
部分摘录:
德国最年轻的动物园园长
对海因茨-格奥尔格·科略斯而言,这场经历并非坏事,接下来几周他可以作为助手陪着阿尔特霍夫马戏团参与巡演了。但是他仍然没有割舍自己的理想,那就是有朝一日成为一名动物园园长。1952年他完成了博士论文,主题是关于心脏类药物对豚鼠肠道和子宫肌肉系统的影响。他在荷尔斯泰因[42]当了一段时间兽医,之后又在他的家乡伍珀塔尔的动物园担任科研助理。对他而言可以确定的是,未来某个时候他将在这里拥有话语权。1954年春天,他首先获得了一次去奥斯纳布吕克交流的机会。
“奥斯纳布吕克地区动物园”坐落于一片山毛榉树林中,和周围丘陵起伏的地势相得益彰。同当时这类所谓的“地区动物园”一样,它也是在30年代纳粹统治时期建立的,特别强调与自然和当地环境的紧密联系。现在,该园的负责人在专业期刊上公开招聘一位新的园长,以带领人们将这座在战争中被摧毁的园子改建成一座现代化的动物园。年轻的兽医科略斯只是50余名申请者中的一员,他不仅目标明确,而且有幸在合适的时间获得了合适的“伯乐”相助。这一次,科略斯的熟人——汉堡的一位颇具影响力的动物商人奥托·弗科尔曼(Otto Fockelmann)帮了他大忙。科略斯曾经在他的公司当过实习生,两人那时便已结识,弗科尔曼也一直关注着科略斯的职业发展。弗科尔曼了解到,科略斯私下里一直在谋求伍珀塔尔动物园园长的位子。一天早上,弗科尔曼到伍珀塔尔动物园拜访科略斯。
“科略斯博士,你真的想当奥斯纳布吕克动物园的园长吗?”弗科尔曼问道,他顿了一下,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还是您只想通过这种行为,让伍珀塔尔市政府看到,您还有别的发展出路?”
“我当然想以后能当上这里的园长,”科略斯回答道,“但我觉得,如果我在别的地方能够展示一下才干,我在这儿的胜算将更大。主治医师不是也得先在别的医院锻炼一段时间,之后才能在他原来的医院被提拔为主任医师吗?”
弗科尔曼很喜欢他这样自信的态度:“那我就帮帮您。”
“您打算怎么做?”科略斯问道。
弗科尔曼又露出了微笑,仅仅回答道:“这您就不用操心了。”
弗科尔曼计划向奥斯纳布吕克动物园开出以下丰厚的条件:2头狮子、2只鬣狗、2匹斑马、2只狮尾猕猴、2只鹈鹕、6只灰鹤、6只秃鹰、10只火烈鸟以及一群五彩斑斓的鸭子和大鹅。奥斯纳布吕克在获得这批动物带来的门票收入后,只需支付给弗科尔曼35000马克。这期间如果某只动物死掉了,则由弗科尔曼承担风险。前提条件只有一个:让科略斯当园长。
奥斯纳布吕克动物园监事会很快就做出了决定。弗科尔曼慷慨应许的这一大批动物,奥斯纳布吕克的市民们还从未在他们的“地区动物园”里看到过。到目前为止,那里最著名的动物就是棕熊“泰迪”、獾“图缇”和一只叫作“弗莱奇”的狐狸。
1954年4月,海因茨-格奥尔格·科略斯走马上任的时候才28岁,是全德国最年轻的动物园园长。不过,如果弗科尔曼不能从科略斯的当选中获得某些好处,他也不会帮助科略斯。科略斯是他特别重要的一名买家,弗科尔曼可以把自己的动物以合适的价格安放在科略斯那里,日后从那里再转卖出去。动物商人必须一直确保自己的“商品”有地方暂存,这样才能腾出地方购买新的动物。
上任伊始,科略斯就要处理许多事情:他必须计算饲料需求量,安排采购,规划兽园,开展宣传和公关工作。而最重要的是,保证新的资金来源。科略斯可谓一名先驱,他成功说服了奥斯纳布吕克市政府给动物园购买了几只北极熊,还让他们承担起北极熊监护人的责任。这样一来,就有人给这几只动物掏钱买饲料了。此外,他还对动物园进行了彻底改造:他系统性地把园区分为不同区域,分别是猫科动物、有蹄类哺乳动物和鸟类,并给它们配备了区域管理员。这位新园长的一系列举措,让动物园董事会的那些先生觉得有些过于迅猛。他把动物园搅得天翻地覆,甚至已经开始讨论饲养大象了。因此,科略斯在他们那里遇到了一些工作上的阻力。
另一方面,这位新园长却给赖因哈德·哥本哈特(Reinhard Coppenrath)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虽然科略斯只比哥本哈特年长10岁,但他却和现年18岁的哥本哈特看上去一样年轻,而且他还不容任何人说三道四。这一切让哥本哈特印象十分深刻,科略斯成了他的一个榜样。哥本哈特的父亲海因里希是奥斯纳布吕克动物园的创始人之一,哥本哈特从小就在这里帮助饲养动物。如果有小动物要降生或者身体不适,哥本哈特的父亲总是派他去查看一番。有时科略斯带着他在动物园中散步,向他讲述自己的规划,他都会感到格外高兴。哥本哈特觉得科略斯在向自己透露他的所思所想。“年轻人,”科略斯那时对哥本哈特说过一句他永远也忘不了的话,“人总是要有些远见的。”
反过来,科略斯也很享受这一过程:一名处于成才阶段的年轻人对自己的话洗耳恭听,还很仰慕自己——更确切地说是“景仰”。因为从身高来讲,两人不相上下。科略斯身材瘦小,却很有主见,在动物园里说一不二。他执着专一、善于修辞,还很讲究策略。他知道该如何赢得他人信任,并且让别人为他所用。有必要的话,他也不惧怕提高嗓门儿,让自己的意志得以贯彻实施。
科略斯赋予了奥斯纳布吕克动物园秩序和规矩,这一点从他每天早上巡视动物园就能看出来。在年少的赖因哈德·哥本哈特看来,这就像医院里的主任医师每天查房一样。这位年轻的园长仿佛一名主治医师,每天早晨都要和他手下的一群动物管理员与兽医在动物园里漫步一番。
两年时光飞逝,科略斯让这座小型动物园改头换面,成了一座真正的动物园。这期间,参观人数也从12万上涨到了20万。墙内开花墙外香,这一天,一位叫作施密特-霍恩斯多夫的先生从柏林远道而来拜访科略斯。他希望科略斯能带他参观一下奥斯纳布吕克动物园。一开始,年轻的科略斯园长并没有多想,毕竟这样的事情也并不少见。参观一圈下来后,他们一起共进午餐。
“啊,科略斯先生,我还想问您个问题,”施密特-霍恩斯多夫突然貌似漫不经心地问道,“您就没有兴趣来(西)柏林吗?我们那需要一位年轻人。”施密特-霍恩斯多夫刻意隐瞒了科略斯是第四人选的事实。
科略斯听说,卡塔琳娜·海因洛特多年来一直在苦苦寻找一位助手。但这对他来说是完全不可能的,他可不甘心当副手。因此他回应道:“我在奥斯纳布吕克这儿说了算,我才不要去柏林给别人当助手。”
施密特-霍恩斯多夫早就料到他会有这种反应。“科略斯先生,”他盯着科略斯的眼睛说道,“如果您现在同意了,那么您将以园长的身份去(西)柏林。”
科略斯大吃一惊,这可在他意料之外。28岁就当上奥斯纳布吕克的园长已经是一项很了不起的成绩了。但是现在,没有什么能比施密特-霍恩斯多夫向他发来的邀请更具诱惑力了。前一阵子,他就收到过莱比锡相同的邀请。但是,当时出于政治考虑,他拒绝了莱比锡的邀约。还有一个原因是他已与未婚妻乌尔苏拉订婚,他们两人是在法兰克福相识的。当时乌尔苏拉是法兰克福动物园第一位女实习生,她肯定不会和科略斯一起去莱比锡。科略斯未来岳父的话始终萦绕在他耳边:“绝对不能去东德!”但现在的情况是,西柏林正处于东德的封锁之中。
“这个嘛,我还得问问我的未婚妻。”他拢了拢神,答道。
“您找个安静的机会和她谈谈吧。”施密特-霍恩斯多夫回应,随即起身准备告辞。告别的时候,他又说道:“但我相信,我们还会在柏林见面的。”
他指的当然是西柏林。科略斯和朋友们谈及此事,朋友们劝他别去。“西柏林,”他们忧心忡忡地说道,“那里跟西伯利亚有什么区别?”但是他一直很信任的伯恩哈德·格日梅克却劝他抓住这次机会,乌尔苏拉也同意了。于是,科略斯向奥斯纳布吕克的董事会提出了辞职申请。那些董事当然不想放他走,但他们也知道留不住他,于是最终同意了他的辞呈。
1956年6月,科略斯前往柏林去签合同。这名年轻的金发男子根本没有引起公众的注意,因为当时柏林正要举办国际电影节,媒体的焦点都放在了动物园附近酒店里的那些大明星身上。他“几乎被忽视了”——德国媒体《每日镜报》如此描述道。签完合同后,他立刻又回到了奥斯纳布吕克,他要等到明年初才能走马上任。
卡塔琳娜·海因洛特还要继续辅佐这位新园长半年。虽然西柏林动物园监事会曾经向卡塔琳娜许下诺言,但是现在却要作废了。监事会主席阿尔诺·魏曼(Arno Weimann)对她说:“动物园没钱,支付不起两位园长的薪水。”卡塔琳娜愤怒了。即使她明知自己的离场早已是定数,但她心里还是割舍不下她的动物园,对动物园的未来她绝做不到坐视不管。“您各位到底是有多鼠目寸光啊?”她质问魏曼,“科略斯先生还不到30岁。您各位就相信,那些上了岁数的动物管理员能在一夜之间听任他发号施令吗?”
魏曼反驳道:“每个动物学家,即使是刚从学校毕业的,都必须有能力领导一家动物园。但如果您真的很在乎的话,您之后满可以指导他嘛!您在这里还是有居住权的。”
根据劳动合同,卡塔琳娜还能在她的动物园公寓里再住三个月。由于柏林大部分房子都被战争摧毁了,房源稀少,因此她又拖后了一些才搬出动物园。一直到1957年7月初,卡塔琳娜才和母亲搬到了蒂尔加滕区边上新成立的汉萨地区,在那里找了一座高楼中一间尚未完工的寓所安顿下来。维尔纳·施罗德在水族馆还给她保留了一个房间,让她可以暂时存放书籍。但当监事会得知此事后,他们立刻命令卡塔琳娜移走那些书。
常年的争斗在卡塔琳娜·海因洛特身上留下了抹不去的痕迹,有时是肺炎,有时是心绞痛,还有时是腰疼,让她难以动弹。有时,她也后悔在前几年没有接受别的城市动物园的邀请,因为当时她还不想放下自己的动物园。但是这些无休无止的争吵最终还是到了尽头,她也消停了下来。在离开工作了二十余年的柏林动物园时,她竟然感到了些许的如释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