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这是一个魔法正在消失的时代,这是一个英雄不再、腐败滋生的世界。阿杜瓦——世界的中心,联合王国的心脏,看似美丽富饶,内里却埋藏着不安的种子。
宫务大臣霍夫、审问长苏尔特为首的廷臣专横跋扈,用绝对的高压和强权统治着整个联合王国。告密者无处不在,暴力司空见惯,无辜者怀抱恐惧在寒夜中睡去,却不知道醒来会不会成为下一个牺牲品。
正义微若尘埃,荣誉零落成泥;阴影笼罩着阿杜瓦,希望如此渺茫……
但如今,一切即将改变。存在于历史与传说之间的“第一法师”现身联合王国,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启尘封数个世纪的锻造者大厦,并宣告了一场前往世界边缘的伟大冒险!
昔日最强的蛮族英雄,虚弱自恋的青涩骑士,形容残缺的拷问官,满腹仇恨的女战士……
一支非主流的救世队伍,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一次貌合神离的未知之旅!
作者介绍
乔·阿克罗比,英国著名当代奇幻作家,新史诗奇幻流派领军人物,曾为电影剪辑师。他以《第一律法》三部曲成名,善于将高度现实主义的人物描绘和高度戏剧化的情节转折相结合,在欧美幻想文坛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其作品风格独特,特点鲜明,多次入围各类幻想文学大奖,迄今已被翻译成数十国语言。《破碎之海》系列图书更是斩获2015年轨迹奖。
部分摘录:
为什么要干这个?格洛塔审问官跛着脚下台阶时第一千遍自问。两侧墙壁粉刷过,虽然不是新近粉刷,但仍有草籽的触感,仍能闻到潮气。这里没窗户,走廊深入地下,灯笼在每个拐角处投下摇曳的低暗灯影。
什么人会干这个?格洛塔以稳定的节奏走在肮脏的地砖上,先是右脚跟“哒”一声踩下,然后是“噔”一声手杖点地,再是左脚缓慢拖行——每当这时,熟悉的针扎般的疼痛就会从左脚脚踝一路上升到膝盖、臀部、背部。哒,噔,痛。这是他走路的节奏。
这条肮脏走廊的单调有时会被布满铁钉的厚重门扉打破。格洛塔觉得自己听到了紧闭的铁门后传来的沉闷的痛苦喊叫。不知正被审问的是哪个可怜虫?他们犯了罪,抑或清白无辜?他们隐藏了什么秘密,被揭穿了什么谎言,招供了何种叛国罪行?他并没思考太久,又一段台阶阻断了思绪。
如果格洛塔有机会随意拷问,不加限制,他肯定会选择台阶的发明者。在他风华正茂、春风得意之时,在他遭遇不幸之前,他几乎从没注意过台阶的存在。他可以一步跨下两级台阶,一路蹦蹦跳跳、畅行无阻。覆水难收啊。现在它们无处不在。不走台阶,就没法上下——向下更糟,普通人体会不到。因为上台阶时,你不会摔得那么惨。
他很清楚摔出去的感觉。十六级光滑石头刻成的台阶,中间部位有些磨损,和地下所有的东西一样,微微散发着潮气。这台阶没有栏杆、没有扶手,就像十六个敌人,发出严峻挑战。格洛塔花了好长时间研究痛苦最小的下台阶方法,最后的成果是交替侧身而下,一如螃蟹。先探出手杖,再是左脚,最后右脚——这时左腿必须承受全身体重,疼痛尤胜往常,连带脖子也痛楚难忍。为什么下台阶脖子会疼?难道脖子也能承受体重?为什么呢?但思考丝毫不能减轻痛楚。
格洛塔下到倒数第四级台阶时停下来。他几乎击败敌人了,只是握手杖的手正在颤抖,左腿剧痛不已。他用舌头舔了舔原本门牙所在的牙龈空洞,深吸一口气,继续前进——然而他的脚踝突然骇人地一扭,身体痉挛扭曲着向前扑,恐惧和绝望顿时涌上心头。他东倒西歪地下到下一级台阶,指甲在光滑墙壁上乱抓,嘴里发出一声恐怖的尖叫。你这愚不可及的混蛋!手杖掉落在地,稚拙的双脚一阵磕绊之后,他下到了台阶底部,奇迹般地没有倒下。
不过,那个骇人而美妙的时刻即将来临。还有多久呢?这次会痛成怎样?格洛塔喘息着望向台阶底部。我来了……
难以名状、灼热般的痉挛从左半边身子的脚掌瞬间蔓延到下颌。他紧闭噙满泪水的双眼,右手用力捂嘴,指节压得咯咯响。他收紧下颌,仅存的牙齿咬在一起,但终于还是发出了一声尖锐凄厉的呻吟。惨叫还是惨笑?分得清吗?鼻孔呼出沉重的气息,鼻涕泡从指间溢出,滴落手掌。他竭力想站稳,但身子抖个不停,直至扭曲。
痉挛终于过去。
格洛塔小心翼翼地依次活动四肢,查看伤势。一条腿像火烧过一样,麻木得没有知觉,而脖子每动一下,就“咯吱”一声响,连带脊骨自上而下一阵刺痛。还好,尚无大碍。他费力地弯下腰,用两根手指夹起手杖,然后直起身,擦去手背上的鼻涕和泪水。真刺激。我是在享受吗?对普通人而言,台阶再平凡不过。但对于我,却是一场不折不扣的冒险!他一瘸一拐走下走廊,不禁轻笑。到达属于自己的房间时,他脸上仍依稀挂着微笑。
他拖着脚走进房间。
这房间就像一个两边对开了门的肮脏白匣子,天花板低得压抑,炽烈燃烧的灯将屋内照得通亮。潮气自角落散发,墙上黑霉斑斑,墙皮爆起,片片剥落,还有一道长长的血迹,似乎有人擦过,但擦不干净。
弗罗斯特刑讯官站在房间另一头,粗硕的手臂抱在胸前。他向格洛塔点头致意,却如石头般毫无感情,格洛塔也点头回敬。他们中间隔了一张凹痕累累、污迹斑斑的木桌,桌子固定在地,两边各放一把椅子。一个双手紧缚身后的胖男人赤身裸体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头上罩着棕色帆布袋,屋里只听他急促、沉闷的呼吸。屋里很冷,他却大汗淋漓。正该如此。
格洛塔跛行到另一把椅子旁,将手杖小心倚在桌边,然后缓慢、谨慎、痛苦地坐下。他左右伸了伸脖子,才让身体降下来,找到舒服的姿势。如果格洛塔有机会随意施恩,不加限制,他肯定会选择椅子的发明者。好歹那人稍稍改善了我的生活。
弗罗斯特悄无声息走出角落,用肉乎乎的苍白食指和粗壮白皙的拇指抓住帆布袋顶端。格洛塔点头同意,刑讯官便一下子揭去布袋。萨勒姆·鲁斯暴露在强光下,一个劲眨眼。
好一张粗鄙、贪婪、丑陋的小脸蛋,好一头丑陋、卑劣的猪猡。鲁斯,你该招了吧。我敢打赌,你会迫不及待、毫无停顿地招供,直到我们想吐为止。他脸颊上有一大片黑青瘀伤,另一片在双下巴上头。但等他泪汪汪的双眼适应了光线,发现对面坐的是格洛塔时,脸上立刻充满希望。真可悲,可悲而不合时宜的希望。
“格洛塔,你要救我啊!”他尖叫着,扭动被缚的双手,身体尽可能前倾,像溺水之人嘴边冒泡一样绝望而含混地倾诉:“你知道我是遭人诬陷,我是清白的!你来救我,对不对?你可是我的朋友!你在这里说得上话。我们是朋友,朋友啊!你得为我说点话啊!我是清白的,是遭人诬陷!我是……”
格洛塔举手示意安静。他盯着鲁斯那熟悉的面孔看了一会儿,好似从没见过对方,然后转向弗罗斯特:“我认识他吗?”
白化人[1]一言不发,下半边脸隐藏在刑讯官面具后,上半部像石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椅子里的犯人,红色的双眼如死人一样无神。自格洛塔进屋,他没眨过一次眼。怎么做到的?
“是我,鲁斯啊!”胖子嘶喊,音调渐趋凄厉,已近歇斯底里,“萨勒姆·鲁斯,你认识我,格洛塔!我曾与你并肩作战,在……那事之前,你知道的,我们可是朋友!我们……”
格洛塔再次举手示意安静。他向后靠在椅背上,用指甲轻敲着嘴里残存的某颗牙,仿佛陷入沉思:“鲁斯,有点耳熟。我想起来了,鲁斯是个商人,还是布商公会的会员呐。大家都说,他是个有钱的主……”格洛塔身子前倾,有意停顿了一下,“他还是个叛徒!正因如此,他才被审问部带走调查,财产全部充公。你瞧,他竟敢逃避国王的税收!”鲁斯张大了嘴。“国王的税收!”格洛塔尖叫着,重重拍桌。胖子瞪大了眼,反复舔着一颗牙。右上方,从后数过来第二颗。
“我们还没尽地主之谊呢!”格洛塔更像是自问自答,“我见过你也罢,不认识也罢,我想你跟我助手都没来得及好好认识。弗罗斯特刑讯官,跟肥佬打声招呼吧。”
虽有预警,这一拳还是把鲁斯从椅子上震了出去。椅子“咯吱咯吱”一阵响后,留在原地。他怎么做到的?把人打倒在地,椅子却没倒?鲁斯双脚摊开趴下,脸紧压地面,嘴里咕噜有声。
“他让我想起搁浅的鲸鱼。”格洛塔漠然道。白化人一把抓住鲁斯的手臂,把他重新拉回椅子。鲜血从脸颊的伤口渗出,但他贪婪的眼睛变得刚硬。拷打能使绝大多数人迅速软化,少数人却会刚硬起来。没想到这家伙是个硬骨头,生活总是充满惊喜。
鲁斯一口血唾到桌上:“你越界了,格洛塔!布商公会广受尊敬,我们有头有脸!不容你们胡作非为!记住,我在朝中有人!也许我妻子正向国王陛下递交诉状,让他过问此案!”
“噢,您妻子啊。”格洛塔故作悲惨地笑道,“您妻子真是个美人,漂亮又年轻。我担心,您配她有些显老,搞不好她正想抓住机会摆脱您呢。嗨,只怕她已主动上缴您的账本。全部上缴。”鲁斯的脸霎时惨白。
“我们一本一本地查账,”格洛塔指向左手边一堆想象出来的文件,“这是国库账本,”又指向右边,“想象一下,当两边数字对不上号,我们是何等惊讶。此外,您的伙计们已供认在夜色掩护下造访旧货栈和未登记的小船,向官员行贿及伪造文件。我还要继续吗?”格洛塔一边问,一边否定地摇摇头。胖子咽了口口水,舔舔嘴唇。
犯人面前放着笔、墨和供状,供状上满是弗罗斯特漂亮而收敛的字迹,只等画押。我马上就能搞定他。
“快招吧,鲁斯,”格洛塔轻声说,“无痛地结束这不幸的案子。坦白罪行,招出同伙。虽然你的同伙我们都知道,但招出来对大家有好处。我不想伤害你,相信我,这没什么快感。”任何事我都没有快感。“快招,快招,招了就能活命。你会被流放到安格兰,安格兰没有传说中那么差,只要能活命,在那还能享受一些生命的乐趣,在为陛下辛勤劳动中得到诚实的满足。快招!”鲁斯仍凝视着地板,舔着牙齿。格洛塔向后坐回去,叹了口气。
“不招也行,”他说,“等我亮器具就没这么客气了。”弗罗斯特走上前,在胖子脸上投下巨大阴影。“有人会发现你的尸体漂在码头边,”格洛塔吸口气,“全身被海水泡肿,面目全非,难以……可谓彻底无法辨认。”他动摇了,这头肥猪,就要和盘拱出了。“尸体上有伤口不是很正常吗?”他朝天花板吹口气,“城里少个人很稀奇吗?”格洛塔耸耸肩,“谁管来由?”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鲁斯猛地抬头,脸上重又充满希望。该死,千万别是现在!弗罗斯特走到门前,拉开一条缝,有人对他说了什么。门又关上了。弗罗斯特俯身凑着格洛塔耳语。
“系特弗拉。[2]”刑讯官含糊不清地咕噜,格洛塔知道门外是塞弗拉。
主审官知道了?格洛塔微笑着点头,就像听到了好消息。鲁斯的脸微微一沉。一个专司走后门钻营的人怎会突然控制不住情绪?然而格洛塔知道原因。倘若陷入无助绝望的境地,听凭绝不会发慈悲的对手随意摆布,的确很难保持镇静。谁比我更了解这种滋味?他又叹口气,用仿佛厌倦一切的语气问:“招不招?”
“不!”犯人那双小眼睛里重新闪现出刚硬神色。他回瞪格洛塔,面如止水,吞了吞唾沫。惊喜,真是个惊喜。不过,我们才刚开始呢。
“讨厌那颗牙吗,鲁斯?”格洛塔对牙齿的了解太全面了,他自己的牙给他上了最好的一课。或是最差的,端乎怎么看。“我必须失陪一会儿,我要好好考虑下你那颗牙,仔细想想怎么利用。”他抓住手杖,“希望你也考虑考虑,想想那颗牙,衡量清楚,画不画押。”
格洛塔缓慢起身,抖了抖麻木的左腿:“也许直截了当揍你一顿,你会考虑得快一点,我让你跟弗罗斯特刑讯官待上半小时。”鲁斯的嘴一下子张得老大,却说不出话。白化人毫不费力地将胖子连人带椅一道搬起,慢慢翻转过去:“他最擅长这个。”弗罗斯特取出一副破旧的皮手套,仔细套进宽大的白皙双掌,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套。“你什么都想要最好的,不是吗,鲁斯?”格洛塔朝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