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二战爆发,查尔斯的军队驻扎在一片茫茫雪地,待雪融化,他发现这里就是二十多年前故事发生的地方——布莱兹赫德庄园。 那是六月里的一天,查尔斯跟着他在牛津结识的贵族少年塞巴斯蒂安初次来到布莱兹赫德庄园,走进这个天主教家庭。母亲马奇梅因夫人掌管着这座庄园,而父亲马奇梅因勋爵一战后便抛下家人与情妇久居威尼斯。父亲离经叛道的行为让整个家庭蒙羞,子女们在扭曲的环境中成长。 塞巴斯蒂安酗酒成瘾,与家人决裂,甚至学着父亲的样子从家里消失。妹妹茱丽娅不顾母亲的反对嫁给势利政客,婚姻不幸。马奇梅因夫人病危之际恳求查尔斯找回出走的儿子,而早已结了婚的查尔斯却因邂逅茱丽娅,坠入爱河…… 当查尔斯再次踏入布莱兹赫德庄园,往昔的富丽已不复存在,田园牧歌的生活也已远去,只剩无限低回的追忆。
作者介绍
伊夫林·沃 Evelyn Waugh 1903年10月28日-1966年4月10日 英国作家,全名阿瑟·伊夫林·圣约翰·沃(Arthur Evelyn St.John Waugh),生于英国汉普斯特德。 伊夫林·沃被誉为“英语文学史上具摧毁力和成果的讽刺小说家之一”。 经典作品:《衰落与瓦解》(Decline and Fall,1928)、《一抔土》(A Handful of Dust,1934)、《旧地重游》(Brideshead Revisited,1945)、《荣誉之剑》(The Sword of Honour Trilogy,1965)。
部分摘录:
“我以前来过这儿!”我说。我以前来过这儿。
第一次到访是二十多年前,和塞巴斯蒂安一起来的。那是六月里的一天,天空澄澈无云,路边的水沟里密密长满了奶白色绒线菊,空气中充盈着夏天的味道,响晴薄日的。我常常去那儿,心境各不相同——在这最后一次故地重游时,萦绕在心头的却是堪堪初识的第一次。
那天,我又漫无目的地来到这里,其时恰逢赛艇周。现在的牛津就像莱昂尼斯那样业已沉没,被人遗忘且无法复原了——它被大水淹了。而彼时的牛津城俨然是一幅精细雕琢的蚀刻版画。在它宽阔、安静的大街上,人们高谈阔论着在纽曼时做过的事。在秋天的薄雾下,春季的沉灰中,还有罕见的晴朗夏日里——就像那天一样——栗子树花团锦簇,钟声飘过高高的山墙和穹顶,呼出荷载了几个世纪的青春的柔软气息。那份寂静回响着我们的欢笑,夹杂着喧嚣,悠长飘远。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的赛艇周迎来了一大帮闲散邋遢的女人,有数百人之多。她们一路叽叽喳喳,推推搡搡,踩着鹅卵石,踏着好多级台阶,东张西望;手里端着红酒杯,嘴里吃着黄瓜三明治,寻欢作乐;女人们撑着方头平底船在河上乱转,成群驶向赛艇比赛的驳船队……如此这般地,在泰晤士河和学生俱乐部里,充斥着她们像是吉尔伯特和沙利文荒诞剧中的奇异滑稽、不合时宜的大声说笑,她们在学校教堂里唱诗班的歌声中着实让人侧目。这帮子闯入者的喧闹声飘进每个角落。然而在我们的学院里,它不是一般的喧闹,实为引发粗俗骚乱的恶之源。这一切发生之时,我们正在举行舞会。在我住的方院前有片空地,此刻帐篷已经支起,地板业已铺就;门房小屋那里挤挤挨挨摆满了棕榈和杜鹃;最糟糕的是,住在我楼上胆小如鼠的自然科学院学监还把自己的房间出租给外人当更衣室了,那张煞有介事打印出来宣示这桩侮辱性行为的告示,就贴在离我的橡木大门没有六英寸远的地方。
没人能比我的校工反应更强烈更巨大了。
“没有偕女伴的先生们,说是要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都不能入内用餐了,上外边吃去,走得越远越好,”他沮丧地说,“您打算在学校里吃午餐么?”
“不了,朗特。”
“据说是要给这些下人一个机会。多么好的机会啊!我得去买个针垫儿放在更衣室里。可他们为什么要跳舞呀?我想不通。赛艇周从来都没办过舞会,考曼。现在倒成了度假里的重要活动,这和赛艇周没有关系,却郑重其事得就好像喝茶与划艇已经满足不了他们了似的。先生,如果你问我原因,那我觉得这一切都是战争惹出来的。没有战争,这些都不会发生。”对朗特来说,或者,对像朗特一样千千万万的人来说,一九二三年的一切都不会再回到一九一四年的样子。“现在呢,晚上要喝点儿酒,”他继续说着,依着他的老习惯,半拉身子在门里,半拉身子在门外,“瞧,要是一两个绅士吃个正式的午餐,喝点儿酒也算不得什么。但不会有舞会啊。这一切都是被那些打仗回来的人带来的。他们上岁数了,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不想学。这是真的。他们当中甚至还有些人上共济会跳舞去呢,不过,学校里的纪律学监会逮到他们的,您等着瞧吧……哎呀,塞巴斯蒂安先生来了,我可不能再站在这儿闲聊天了,我要赶紧买针垫儿去。”
塞巴斯蒂安走进来——穿着条鸽子灰的法兰绒长裤,雪纺绸衬衫,打着条邮戳图案的查维特领带——碰巧跟我系的这条一样。“查尔斯,你们学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马戏团来表演了么?除了没看见大象,我可是什么都看见了。我必须得说整个牛津一下子变得滑稽怪异了……昨天晚上还突然出现了好些女人。你必须走,咱们得逃离这个地方,简直太危险了!我搞了辆车,一篓子草莓,还有一瓶拉佛瑞佩拉庄园产的红葡萄酒——这酒你从来没喝过,别在这儿装洋蒜了——这酒就着草莓,绝了。”
“我们上哪儿去?”
“去见个朋友。”
“谁呀?”
“霍金斯。我们身上得带点儿钱,要是万一想买点儿什么又买不了呢……这车是归那个叫哈德卡斯尔的主儿的,要是我开着开着摔死了,你就替我把这破烂儿还他。我不大会开。”
大门外面,曾经做过门房的冬季花园外面,停了一辆敞篷的双座莫里斯-考利。塞巴斯蒂安的泰迪熊就放在方向盘上。我们把小熊放在两人中间(“小心别让它生病了”),然后就开上车走了。圣玛丽教堂的大钟敲响了九点;我们险些撞上一个牧师——黑草帽,白胡子,骑着一辆自行车——正在大街上逆行着放飞自我。摩托车开过卡尔法克斯,开过车站,不多会儿就开到了波特莱路的农村。那年头很容易就看到农村了。
“天不是还早吗?”塞巴斯蒂安说,“女人们必须把要对自己做的事情全份做足,归置利索了才肯下楼……都是被懒散的臭毛病给毁了……我们走!上帝保佑车主人哈德卡斯尔!”
“哈德卡斯尔到底是谁呀?”
“他本来打算和我们一起来的……懒散的臭毛病也把他给毁了。呃,我跟他说过十点钟见。这人在我们学院算是很阴郁的一个。他过着双重生活——至少,我认为他有双面人生。他总不能白天黑夜的一直都是哈德卡斯尔吧?他能这样吗?——他还不腻味死了。他说他认识我父亲,这不可能。”
“怎么呢?”
“谁都不认识我父亲,人们对他避之唯恐不及。你不知道这个?”
“可惜咱们俩都不会唱歌。”我说。
来到斯文顿时,我们开出大路,随着高升的太阳,来到石墙和石屋间。大约十一点,塞巴斯蒂安毫无征兆地把车开进一条小车道,然后停下。炎热的天气迫使我们去找个树荫待着。几棵榆树下有个山丘,草都被羊啃光了,我们在那儿就着草莓喝酒。跟塞巴斯蒂安所保证的一样,这两样配起来吃果然绝了。然后我们叼着粗大的土耳其雪茄躺在地上,他看着上面的绿叶,我看着他。青灰色的烟雾升腾起来,没有风吹散那烟雾,就让它一直飘升到墨绿色的树荫里头。雪茄烟草的味道、环绕四周的夏日甘恬,还有葡萄美酒的香气混作一处,好像把我们悬浮于草皮之上一个指头宽的高度了。
“这正是埋一罐金子的好地方,”塞巴斯蒂安说,“我想在我幸福快活过的每一个地方都埋一件宝贝,然后等到又老又丑又不幸的时候,我就回去把它们挖出来,好好回忆。”
这已经是我在牛津的第三个学期了,但我跟塞巴斯蒂安的偶然相识才算是我牛津生活的真正开始,这是上个学期的事。我们出自不同的高中,不在同一个学院,要不是仗着有一天晚上他在我们学院喝醉了酒,正好我又住在前院底层房间这么个偶然的机会,我很可能在学校待个三四年也遇不到他。
堂兄贾斯珀警告过我住底层房间有多么多么危险。我初入学校时,只有他,堂兄贾斯珀认为我是适合他周详指导的对象。我父亲那边什么都没有。其时,跟往常一样,父亲有意避免跟我谈论任何严肃的话题。直到离开学不到两周了,他才提起“学校”这个事儿来。他犹犹豫豫、闪烁其词地说:“一直说着你呢。我在‘雅典娜神庙’碰到你未来的学监了。原本是想探讨一下伊特鲁里亚人对永生不朽的看法的,可他偏要谈给工人阶级额外开设讲座的问题。所以双方妥协各退一步,就谈起你来了。我问他将来应该给你多少钱零花。他说:‘三百英镑一年,绝对不用多给。大家都是这么个数儿。’我感觉这个数目十分寒碜。我那时候拿的津贴都比大家的多。让我想想……世界上没有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多个几百英镑就能左右得了一个人的重要与否和受欢迎程度的。我玩味地考虑给你六百英镑——”我父亲一边说着,一边微微抽了抽鼻子,他一感到有趣的时候就抽鼻子,“可转念一想呢,要是给学监知道了这事,他可能会觉得我存心冒犯他,所以么,我就给你五百五十英镑吧。”
我感谢了他。
“是的,没错,我是娇惯了你一些。但你也得知道,这全都是由存款里提出来的,都是钱啊……我想是时候给你些忠告了。除了你堂兄阿尔弗莱德特地骑着马赶到波顿来提建议之外,我本人可从来没有得到过任何别人的指教。你知道他是怎么忠告我的吗?‘内德,’他说,‘有件事我求你务必要做到:在校期间,星期天一定要戴上礼帽。别人判断一个人,根本不靠别的,就靠他的礼帽。’你看看——”我父亲一边接着说,一边用力地抽了一下鼻子,“我总是戴着礼帽的。有的人戴,有的人就不戴。我从来看不出戴或不戴礼帽的这两类人有什么不同,也没有听见有人议论过这个。但我还是戴着。这么做只是可以表明,凡是合时宜的、审慎的忠告是能够产生某些影响的。我多希望能给你一些这样的忠告啊,可我给不了。”
我堂兄贾斯珀——大伯父的儿子很好地弥补了这一缺失。我父亲不止一次半开玩笑地称他为“一家之长”。他正在读大学四年级,估计这个学期结束前会获得穿上牛津划船队蓝色衣服的殊荣。他还是坎宁俱乐部的秘书,低年级学生公共休息室的负责人,是他们学院举足轻重的一个人物。我上大学的第一周,他就来正式拜访过我,饮过下午茶。他吃掉了十分难以消化的一餐:蜂蜜小圆面包、凤尾鱼吐司、福乐氏坚果蛋糕……此后点着烟斗,躺在柳条椅子上,定下我应当遵守的各种行为准则。他说起了很多科目,甚至到现在,我还能逐字逐句地背下他所说的大部分内容:“……你读历史?那是一门够体面的学科。最糟糕的是‘英国文学’,其次是‘当代名著’。你不是第一就是第四,不做龙头老大就只能是土鸡尾巴。任何中间的名次都毫无价值。花时间在看着好看的第二名上,花多少时间等于白白浪费多少时间。你得去听最好的讲座——比如说,阿克赖特论述德摩斯梯尼的那个——不管这些讲座是不是你的学院主办的。至于衣着打扮么,就照着你在乡间别墅时那样。千万不能穿粗花呢外套搭配法兰绒长裤——永远要穿成套的正装。上伦敦的裁缝店找个好裁缝去做,那里做工好,能赊账,账期也长……俱乐部么,现在就进卡尔顿俱乐部去,二年级一开始,就进格里德俱乐部。要是想参加学生会的竞选——其实这倒也不是什么坏事——首先要在坎宁和查塔姆俱乐部把你的好口碑传出去。给报纸投投稿……不要去野猪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