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本书是矿工诗人陈年喜首部非虚构故事集,由真故图书出品。陈年喜,矿工诗人,《活着就是冲天一喊》是其首部非虚构故事集。他的作品重振了《诗经》的民间叙事传统,以苍凉细腻的笔触,呈现了中国人悲怆又炽烈的生命力。作为巷道爆破工,陈年喜深潜于大地5000米深处,用炸药和风镐轰开山体,凿出金、银、铜、铁、镍。与他一起出生入死的是王二、德成、小渣子等同样低微的命运。后来有的人在爆炸中跑成一蓬血雾,有的被气浪削成了两半,只有他相对幸运,只留下颈椎错位,尘肺病,还有一只失聪的右耳。翻开《活着就是冲天一喊》,这些悲怆炽烈的生命逐一呈现在你的面前。艰辛的劳绩,无常的生死,每一个故事,都像陈年喜在矿山深处敲下的石头一般坚硬,炫黑。
作者介绍
陈年喜,矿工诗人。
《活着就是冲天一喊》是其首部非虚构故事集。
他的作品重振了《诗经》的民间叙事传统,以苍凉细腻的笔触,呈现了中国人悲怆又炽烈的生命力。
茅盾文学奖评委张莉评论说,陈年喜的散文和那些名家放在一起毫不逊色。“天赋好,语言好,靠一种天性。”
部分摘录:
据说,手杖最早是作为武器来使用的。上阵对敌,因趁手又实用,每每克敌制胜,后来,才演变成一种助行工具。
而在我的想象和理解里,杖应该首先是助步工具,而后才变成打斗器械的。当然,这样的两种判断谁是谁非,没有人说得清楚,也并无多少意义。但,不管怎样,杖的历史是久远的,和人类等长。
现在看到的手杖,大都由轻质而韧性的材料做成。手持的部分,光滑而弯曲,也有雕以龙首的,极具观赏性,已经超出了手杖的本义。但拄杖的人,并不看重这些,或者说,已无力看重这些了。
父亲的手杖是一根竹子,得来也简单。门前的竹林里选一棵大拇指粗细的竹子,砍了,刮了节,用火把一头烤热,门槛缝里弄弯了,就成了。父亲病得早,这根竹杖伴他快十年了。汗渍浸润,红润的颜色仿佛一层包浆。
时间的鞭子在后面赶着,他蹒跚着拄杖往暮年里越走越远,我们远远地看着,都无能为力。
在记忆里,父亲年轻时,有一双快腿脚。有一年的一个夜晚,雨点儿刀一样往下泼,闪电照得门外一阵阵惨白。床头上墙洞里油灯昏黄,为了省油,灯芯掐得很短,远处看去,微小又庞然。突然,我和弟弟叫了起来,我们的鞋子漂起来了,地上一片汪洋,房子后面传来隐隐的垮塌声。
“发水了!”父亲“嗷”的一声,蹿了出去。那一夜,我们再也没睡,那一夜,父亲把洪水逼向了别处。
家乡峡河直到20世纪70年代初才通了泥土公路,在此之前,公粮购粮上缴,日用百货土产物资转输,需要劳力来挑,人称挑脚。峡河至丹凤县城一百一十里,父亲是生产队的主要挑脚人。
一担百余斤,放下和起肩十分费力,一种叫杵的东西发挥出巨大作用。杵长短齐肩,上面是形如马蹄的一个木托,正好放置负重的扁担,使腰身免于大幅度起落。父亲每次回来,精疲力竭中,杵杆正好做了扶路的手杖。
两头黄牛并列着,在前面走,牛的后面是一架木犁。
一个人,歪歪斜斜地扶着木犁前行,犁是他的利器,又是他的扶杖。潮湿的泥土冒着热气,气浪升腾复飘散。天地苍茫,季节漫草荒烟。这是多少年来,我记忆最深的图景。我曾在一首诗里写道:
老父与老牛结成比翼之好
南街的小贩担当了引线之人
十年前一个春耕的日子集市相见
从此就成了彼此的英雄和美人
老牛喜欢消受老父的鞭子
它感到只有这么好的鞭子
才配它冲云蔽日的豪气
让自己一身的好把式更加登峰造极
但老父从不滥用手中的权力
像好年景不滥用季节的风雨
一些愁苦和心酸 一些悲喜和脾气
他会用一只烟斗和老搭档相对消弭
不死的农事黄了又青
一驾爬犁追赶着节气
天空下的身影多么小啊
岁月深处
一道道犁沟 真实得虚无
去年9月,我从新疆回来,一身风尘和疲惫。未进家门,远远地看见父亲在门前的小路上,蹒跚着,用竹杖把树叶一点点地归拢。一头白发如银似雪。
或许,他计算着儿子要回来了,清理了枯枝败草,让荒败的家门干净有生气一些,让儿子的心对日益凋落的家门多一点儿留恋与归意;或许,觉得自己老了,该做点儿事情,“八十老人砍黄蒿,一日不死要柴烧”啊。
2015年4月,我从西安交大附院做完手术,戴着颈托,苍白而羸弱。一天早晨,睡眼蒙眬中,我感到一个人站在了我的床边。
他的手向我伸过来,颤颤巍巍,他想摸一摸他风吹雨打的孩子,摸一摸孩子风吹雨打的伤口,摸摸孩子身体里比自己还厚的经年不化的雪……我知道是父亲,但终于没有睁开眼睛。我怕看到什么。
出门下台阶时,他摔倒了。那是父亲最后一次扶杖行走。
此后,他再也不需要拐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