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这是一部讲述人类从石器时代走向数字时代的全球文明史。数千年前,当人类还只是分散在荒野中的狩猎者、采集者时,我们已经开始创造自己的故事——生存带来了聚落与组织,对目的和意义的追寻带来了语言和文化,文化之间的碰撞带来了进步与毁灭……散布在大陆之上的人类文明,如同一个个彼此独立的星群,依靠各自的文化凝聚在一起,闪耀着独有的光芒,同时又彼此影响,共同构成全人类的文化宇宙。作者充满洞见性地将独立的历史事件串联起来,阐明了人类创造和交流的独特能力及其对世界的影响。从这个角度看,历史就是文化宇宙中发生的事件,星群则是历史舞台上的主角,属于不同星群的人类共同演绎着一出宏大戏剧。
本书探索了历史长河中,不同事件之间产生的涟漪效应,读者将了解,地理特点是如何塑造古代文明的?马镫和裤子的发明如何左右了帝国的兴衰?伊斯兰教如何推动了哥伦布的远航?13世纪蒙古帝国的崛起如何改善了英国农民的生活?本书追求一个全球视野下的叙述模式,在其中,“每一个我”都是塑造当今世界的重要因素。
作者介绍
塔米姆·安萨利(Tamim Ansary),历史学家、作家、编辑。在阿富汗出生并长大,1964年移居美国。长期专注于跨文化问题研究。曾为亚洲基金会工作,面向美国学者推广亚洲文化。同时,在几十年中为《旧金山纪事报》《洛杉矶时报》《沙龙》、Encarta.com、TomPaine.com等媒体撰写专栏。前作曾登上《纽约时报》畅销书排行榜,并被译为十余种语言出版。“我写历史是为了提醒自己,从不同的角度看世界是不同的。”
部分摘录:
公元前150亿年—公元前5万年
1940年秋的一天,四个住在法国西南部的十几岁少年在家附近的树林里闲逛,寻找传说中埋在此地的宝藏。忽然,名叫“机器人”的宠物小狗冲到了一个因大树被连根拔起而形成的坑里,用爪子刨着什么东西。少年们满心欢喜地跑过去,却什么也没发现——地上没有装满古董宝藏的箱子,只有一个不起眼的黑黢黢的洞口。
他们毕竟是孩子,就像我小时候一样,会好奇地钻进洞里探秘,正好他们身上带着手电筒。洞穴很深,一直通向一个很大的洞室。他们用手电筒照亮洞室时,惊奇地发现洞壁和六七米高的洞顶都有巨大的壁画,画着水牛、野鹿等动物,体量比真实动物还大,描摹细腻逼真,黑、红、棕、黄颜色各异。原来,他们误打误撞进入的是世界上最壮观的旧石器艺术遗址之一:拉斯科岩洞。
此处的岩洞壁画蔚为大观,但不算绝无仅有。1868年以来,从西班牙到利比亚,再到印度尼西亚,世界各地发现了很多类似的洞穴壁画,至今仍不断有新的发现。不少岩洞里的壁画创作时间跨越几千年,世世代代一直有人到洞中去画,其中最古老的大约可追溯到四万年前。令人称奇的是,这些古老的壁画都很精巧,考古并没有发现不成熟的过渡水平的画作。石器时代的画匠们并不是花上几百代人的时间学习勾勾画画,又经过几百代人学会描绘动物的大致外形,再经过漫长的时间终于画出清晰可辨的马、猎人等等。实际上,似乎在三万五千年到四万五千年以前,人类突然就能创作精细的艺术了。不仅壁画如此,古人类学家在小亚细亚半岛发掘出了与洞穴壁画大致同期、做工复杂的珠宝首饰;在南部非洲,考古发现的石刀装饰精美、打磨光亮,就算在今天也称得上工艺精湛;在德国发掘出的一块骨雕,雕有护身符大小的女性形象,有肥硕的四肢和丰满的乳房、臀部和阴户。
人类如何突然间掌握了高超的艺术能力?其实,与人类的祖先智人同时代的还有其他会制造工具的灵长类动物,其制造的工具种类大体与智人相当,但水平千年不见进步,而人类的手艺却突飞猛进。这样看来,四万五千年前一定发生过什么。那么发生的会是什么呢?
人类的故事,就藏在这个问题的答案中。
凡是故事,必然有其发生的背景。人类历史这个故事的背景是物理层面的宇宙,那我们就从宇宙讲起。物理学家称,宇宙约诞生于133亿年前。这听起来是个天文数字,但换种方式想,如果每一年对应一美元,那这么多钱都不够造三艘现代航空母舰的。这么想来,即便物理学家给出的宇宙年龄是个庞大的数字,我们的宇宙仍然可以说是挺年轻的。
物理学家认为宇宙始于一个没有时空维度的奇点的大爆炸,巧的是,很多宗教中也有类似的说法。大爆炸发生前不存在空间的概念,所以我们不能说这个奇点很小;时间的概念也是在大爆炸中产生的,所以我们也不能说“在宇宙大爆炸发生前”如何如何。大爆炸是一个没有之前、只有以后的事件。
大爆炸发生后,不断膨胀的简单物质凝结成数以万亿计的星球,它们随着宇宙的膨胀而彼此远离。膨胀的宇宙并没有一个中心,因为包括空间本身在内的万物都在膨胀(直到现在仍然如此)。到了约45.4亿年前,宇宙演化进入了一个与人类更加相关的阶段。在某处,八个星际尘埃云团中的一个结成了星球。在粒子与粒子间的万有引力作用下,云团凝聚在一起,像花式滑冰舞者一样旋转,越转越紧密,最终形成密实的球体。这个星球一面自转,一面也像其他七个姊妹星球一样,绕着太阳公转 [1] 。
我们可爱的地球在诞生初期是一团炽热的岩浆。经过大约十亿年时间,外层逐渐冷却,形成了岩石地壳。后来又有了雨,一直下到整个地球表面布满了汪洋。水中混杂有一些简单分子,如甲烷、二氧化碳、氨等等,这些分子聚在一起可能发生化学聚合,形成更加复杂的物质单元。当然,由于早期的分子种类很少,能随机结合成功的情况并不多,但随着新产生的分子加入,再结合成新分子的概率就大很多。就这样,随着“相邻可能” [2] 的不断增多,宇宙变得越来越复杂、丰富。早期的分子虽然不会直接结合出花鸟鱼虫,这样的大生物可远说不上是“相邻可能”,但是这些分子的碰撞结合总有机会产生氨基酸、脂肪、核苷酸吧?太有机会了,这甚至是必然。
物理学中讲,封闭体系的混乱度会自发增加。这个规律很好理解,比如,随便叫一个人去随意码放书架,结果肯定不会是按书名顺序排列,因为物理现实不会这样自发地形成秩序。水总是往低处流,也就是有序度从高至低,直到再无更低处可流便打破了有序度,同时混乱度增加,聚成水汪,不再流动。我们把这个混乱度的量度叫作“熵”。物理定律还说,在外界作用下,体系中的熵可以停止增加甚至转而减少。水往低处流,但用上水泵就不会如此;火会熄灭,但不断添柴就会越烧越旺;整洁的房间会逐渐变乱,但勤加整理就能保持整洁……然而,宇宙作为一个整体却不会发生这种情况。为什么呢?因为从理论上讲,宇宙之外再无外界,正像哲学家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Ludwig Wittgenstein)所说,“宇宙就是一切”。没有外界,就不会有外力。因此,只有在更大的外界封闭体系中,熵增的过程才能被抑制。
大约四十亿年前,这种封闭体系开始出现在地球上。那时,大洋底部的缝隙让热量从熔融状态的地心释放出来,促使氨基酸、脂肪、核苷酸等小分子聚合起来,形成不再适用熵增定律的自洽小环境,就像让水往高处流、让火长燃不灭一样。这些分子集群就是最早的简单细胞的前身,是构成生命最基本的单元。
同理,生命体也是处在周遭环境中的一个封闭体系,各个器官之间的内部秩序将亿万分子组织成有机的整体,小到一个细胞、一个器官,大到一只青蛙、一个人,所有生命形式都是如此。
生命体就像一个星群,分子是组成它的星体。这里星群的概念并不单指哪一颗或哪些星体,而是指所有星体间的关系。任何生命形式要维持其内部结构就必须消耗能量,而能量来自外部世界。浅显点说就是细胞也要吃饭,如果没有足够的能量维持好这个体系,它就会失去凝聚力。凝聚力不断削弱,总有一天星群会不复存在,组成它的所有分子虽然不会灭亡,但一旦整个星群溃散,生命也就终止了。
在四十亿年前或者更早,地球的海洋中出现了最早的生命迹象。不管具体时间如何,毋庸置疑的是,生命几乎同地球一样古老。虽然任何个体都终会死亡,但生命这种形式却会不断增殖,对抗着熵增的趋势。这就是生命的整体规律:个体会存活、繁殖、死亡,但生命会不断扩张、衍生、进化。至少到目前为止,这个趋势从未变过。
几十亿年来,单细胞生物演化出了无数种多细胞生物。同时,生物繁衍生息的这片舞台也在不断变化。先是大陆崛起,沧海变桑田,之后大陆一分为二,分道扬镳。两块大陆进一步裂解、漂移,直到逐渐形成了接近今天的格局:一片体量巨大的欧亚大陆之外,南边是辽阔的非洲,东边是小小的澳洲,在地球另一边还有美洲,向南到尽端是南极洲,还有散落各处大大小小的岛屿,其中较大者甚至能与大陆媲美。到这时,人类还没有出现,但舞台已经布置妥当。一切就绪,只待人类故事的大幕拉开了。
大约四千五百万年前,一个巨大堪比陆地的岛屿与欧亚大陆发生了碰撞,这里说的“碰撞”是地质时间尺度上的用词。在人类时间尺度上,所谓“碰撞”发生得几乎无法察觉,只是这期间偶尔会有地震,百年之内会遇到一两次火山喷发,仅此而已。但在地质尺度上,南亚次大陆向欧亚大陆的缓慢碰撞造成了地球表面的褶皱,褶皱隆起的部分形成了世界最高的山脉——喜马拉雅山。喜马拉雅山的隆升改变了这一区域的气候格局,对人类历史产生了重大影响。从海洋吹向内陆的风遇到高耸的山坡,湿气上升形成降雨,强烈的降雨在东南亚和这片叫作印度次大陆的土地上形成了繁茂的森林。空气失去了水分后继续向南流动,进入非洲并在途中不断升温,干热的空气改变了非洲东北部的植被。随着热风的侵入,过去空气湿润时生长起来的密林开始萎缩。
当时的非洲丛林物种繁盛,其中有多种灵长类。随着丛林萎缩,一些灵长类迁往树林深处,继续生存在对自己最适宜的环境中,还有一些则在丛林的边缘探索新的生活方式。树木变稀了,形成了更多开阔空间,一些灵长类动物便开始从树上下来到地面生活。当时的类人猿大概是抓着树枝在树下用双足走路,那个场景应该就像今天的小朋友玩攀爬架,交替着双手向前荡。与此同时,丛林继续萎缩,本来还只是局部稀疏、出现空地,后来慢慢变成了稀树草原——大片都是草地,只有零星几棵树木。
工具 稀树草原成了人类的发祥地。生活在丛林边缘与稀树草原交界地带的树栖类人猿逐渐掌握了不抓树枝就能双足走路的本领,这在当时的环境中非常有用,使其在遇到危险时能快速跑过开阔的草地回到距离最近的树上,不得已的时候还能迅速躲进丛林。另外,能双足走路就解放了前肢,于是前肢变成了胳膊,爪子进化成了手掌,又进化出了对生拇指,形成了制造工具的巧手。大脑也在这个过程中变得更大、更聪明,以适应掌握新本领的需求。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除了稀树草原,还有一个因素对人类的出现至关重要。在那时,非洲东北部的地质很不稳定,造成了气候的极端变化。在二百万到二百五十万年前,这一地区冷热反复、干湿交替,时而季风气候,时而干旱少雨,草地变成荒漠,荒漠又变成沼泽。这些变化并非在百万年内,而是在短短的千年中频繁发生。此时,生物已经演化到跟生存环境就像一把钥匙开一把锁般精准匹配,于是问题就出现了:气候变化太快,生物演化的速度完全跟不上。非特化的物种比特化的物种更容易应对这种环境条件的无常变化,也就是说,适应能力强比适应结果好更有用。
生活在这样世界里的生物必须不断调整生存策略,有拇指、手掌和手臂,能双足直立行走尤佳,因为有这些构造的灵长类动物可以通过制造工具来弥补生理进化上的不足。起先,它们肯定只会利用环境中很少的东西作为工具:用大块的石头砸开果壳、用粗糙的石头碾磨种子、用尖利的石头杀死猎物。后来它们有了重大进步,开始用手头已有的工具制造新工具:用石头把其他石头打制成石刀、把树棍切削成木矛……总之,开始了发明创造。
会这样做的灵长类动物不止一种。在几百万年的时间里,地球上能双足行走、能制造工具的灵长类还有很多,其中一些后来灭绝了,另外一些则演化成了新的、更强大的生物。它们制造的工具种类越来越多,学会了生火和维持火种不灭(当然,火也是一种工具),学会了集团狩猎,还用上了长矛、棍棒、猎网等各色工具,让猎物闻风丧胆。它们不仅食用猎捕到的动物,还剥下一些动物的毛皮当作外衣。可想而知,在当时别的动物眼中,它们是多么可怕的物种。
这些灵长类动物掌握了用双足行走的本领,足迹遍布整个非洲和亚欧大陆。跟其他动物不同,有了工具的它们能够在各种环境中扎根下来,走进了森林、大漠,踏上了沼泽、平原,爬上了山岗,摸下了河滩。同时又被新的环境塑造,形成特定的生活方式。如果说历史是一条编好的麻绳,那么环境一定是编成它的三股麻中的一股,工具是跟它交缠在一起的第二股,而第三股则到了后来才出现。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人类其实从诞生那一刻起就与所在的环境密切相关,也与为应对环境所做的努力和所造的工具紧密联系在一起。
这些一百万年前游荡在地球各处的生物其实都还算不上人类,如果它们溜进今天的百货商场,绝对会一眼就被发现。它们在生理上还没有进化成人类,但生命的发展演化一直在持续,直到约十万年前(前后误差几万年)才有一些双足灵长类动物进化出了与现代人一致的解剖结构。科学家称其为“Homo sapiens”,拉丁语意为“智人”(这个词听起来不免有点自大,人类居然会发明这么个词来夸自己)。
那么我们可以说人类历史故事的大幕早在十万年前就已经拉开了吗?其实还不算。舞台虽已布置停当,主角却尚未登场。早期智人还缺少一个现代人习以为常的要素,正是这个要素才让本章开篇所讲的情形成为可能。大约四万五千年前,人类开始能创造壁画、吹奏乐器、闻歌起舞,并在对食物的争夺中打败其他所有双足灵长类而成为历史舞台的主角。当时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才让人类开始主宰世界。是什么大事呢?
答案应该是:真正意义上的语言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