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布克奖的历史上,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作者两度获奖——直到这本书出现。
五十二岁的戴维·卢里教授离了婚;他充满欲望,却缺乏激情。一段和学生之间的情事使他失业后,他遭到朋友的回避,遭到前妻的嘲笑,只好退居于女儿露西的小庄园。卢里教授的短暂访演变成一次长期的逗留——他试图在这一仅存的与他人的关系中找到生活的意义。然而,一场难以想象的暴力事件迫使父女俩不得不面对他们之间的矛盾,以及新南非社会中复杂的种族状况。
作者介绍
J.M.库切,南非当代著名小说家,被评论界认为是当代南非最重要的作家之一。曾两度获得布克奖,并于2003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1940年出生于南非开普敦,现居澳大利亚。
部分摘录:
没有了星期四的插曲,整个一周就像是沙漠一般黯然失色。有些日子他简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他泡在大学图书馆的时间更长了,凡是和拜伦多少扯得上一点关系的书他全都找来阅读,往已经记满两厚册文件簿的笔记中继续增添新的内容。他很喜欢下午临近黄昏时分阅览室里的安静,喜欢离开图书馆以后步行回家:那爽脆的冬季空气,那潮润的、闪着微光的街道。
一个星期五的傍晚,他回家的时候走了一条穿过老学院花园的远路,路上注意到他的一个学生正走在他前面。她名叫梅拉妮·伊萨克斯,是他浪漫主义诗人课上的学生。既不是最好的,也不是最差的:人挺聪明,就是不太用功。
她在慢悠悠地闲逛;他很快就赶上了她。“哈啰。”他打了声招呼。
她冲他微微一笑,点头致意,她笑容中的狡黠甚于羞涩。她矮而瘦,一头黑发剪得很短,面颊很宽,几乎像是中国人,两只很大的深色眼睛。她的穿着总是引人注目。今天她穿了条褐紫色的超短裙,上身是一件芥末色的针织衫,下面配黑色连裤袜;腰带上金色的小配饰和耳环上的金色小球相呼应。
他是有点儿为她倾倒的。这没什么大不了:一个学期下来,班上的那些学生当中他总能爱上那么一两个。开普敦:一个到处都是美景和美人的城市。
她知道他对她另眼相看吗?很可能。女人对此,对渴望的目光的分量是非常敏感的。
一直下着雨;小径两边的水沟里淌起了细细的水流。
“我最喜欢的季节,我最喜欢的时刻,”他感慨道,“你住这儿吗?”
“就在对过。和别人合租了一套公寓。”
“你是开普敦人吗?”
“不,我是在乔治[1]长大的。”
“我就住在附近。能请你去我那儿喝点什么吗?”
沉吟片刻,非常小心。“好吧。不过七点半前我得回去。”
穿过花园,就来到了路头那片安静的小住宅区,他在那儿已经住了有十二年,先是和罗莎琳德一起,离婚后就一个人住。
他打开防盗门,打开房门,把姑娘领进屋。他开灯,接过她的包。她头发上有雨珠子。他盯着她,并不掩饰恋慕的神情。她垂下眼皮,脸上又露出和先前同样躲躲闪闪,甚至是卖弄风情的浅浅笑容。
在厨房里,他开了一瓶美蕾酒[2],在盘子里摆上饼干和奶酪。回到客厅的时候,她正站在书架前,头偏在一边细看书脊上的书名。他开了唱机:莫扎特的单簧管五重奏。
美酒,音乐:男女之间使出的惯用招数。惯用招数并没有什么不好,它们发明出来就是为了缓和那些尴尬桥段的。可是他带回家里来的这个姑娘可不光是比他小了三十岁:她还是个学生,他的学生,在他的监护之下。他们之间不管现在会发生什么,他们还是要以老师和学生的身份再次见面的。对此他有心理准备吗?
“你喜欢这门课吗?”他问。
“我喜欢布莱克[3]。我喜欢磨号之类的玩意儿。”
“是魔号[4]。”
“我对华兹华斯不太感冒。”
“你不该对我这么说。华兹华斯可是我最看重的大师之一。”
这是真话。因为就他的记忆所及,《序曲》那悦耳的音调一直都在他脑海中回响。
“也许到课程结束的时候我会更为欣赏他一些。也许他会越来越让我喜欢的。”
“也许吧。不过以我的经验,诗要么让你一见倾心,要么就跟你完全无缘。神启般的电光一闪和灵犀般的心心相印。就像是闪电。就像是坠入爱河。”
像是坠入爱河。年轻人还会坠入爱河吗?还是说这种机制已经过时了,无此必要、古色古香,就像蒸汽火车一样?他已经失去概念,完全落伍。据他所知,坠入爱河可能已经先是落伍过时然后又时兴回来了十好几趟了。
“你自己写诗吗?”他问。
“上中学的时候写过。写得不很好。现在没时间写了。”
“那么激情呢?你有没有什么文学上的激情呢?”
她对这个奇怪的词儿皱了皱眉头[5]。“二年级的时候我们读过阿德里安娜·里奇[6]和托妮·莫里森[7]。还有艾丽斯·沃克[8]。我读得还是挺投入的。可准确地说,我是不会称之为激情的。”
所以:她不是个富有激情的人。她是在以最为迂回的方式提醒他离她远一点吗?
“我要开始凑合一顿晚饭了,”他说,“愿意和我一起来弄吗?非常简单的。”
她显得很没把握。
“来吧!”他说,“答应就是了!”
“那好吧。不过我得先打个电话。”
电话打得比他预料的要长。从厨房里,他听到阵阵的低语声和间杂的阵阵沉默。
“你有什么样的职业打算?”等她打完电话后他问。
“舞台技术和设计。我正在考一个戏剧方面的证书。”
“那你为什么要选一门浪漫主义诗歌的课程呢?”
她考虑了一会儿,皱了皱鼻子。“我选它主要为的是为了换换心情,”她说,“我不想再选莎士比亚了。去年我选的就是莎士比亚。”
他凑合的这顿晚饭确实很简单:凤尾鱼意大利宽面配蘑菇酱。他让她负责把蘑菇剁碎。此外她就坐在一个圆凳上看着他做饭。饭是在餐厅里吃的,又开了第二瓶红酒。她吃得相当尽兴。她人这么瘦小,胃口倒真是不错。
“你总是自己做饭吗?”她问。
“我一个人过。我要是不做,就没人做了。”
“我讨厌做饭。不过我想我应该学学。”
“干吗要学?你要是真讨厌做饭,就嫁个会做饭的男人。”
他们一起想象着这样一幅画面:年轻的妻子穿着大胆的衣服、戴着俗丽的首饰大踏步从门外进来,不耐烦地用力嗅着屋里的空气;做丈夫的,那毫无特色的理想男人,系着围裙,在热气腾腾的厨房里搅和着煮锅。大反转:布尔乔亚喜剧的材料。
“就这些了,”意大利面吃得干干净净以后他说,“没有甜点,除非你想吃个苹果或者酸奶。抱歉——我没想到今天会有客人来。”
“很不错了,”她喝干杯里的酒,边说边站起身来,“谢谢你的晚餐。”
“先别急着走。”他拉起她的手,把她领到沙发前,“我有东西给你看。你喜欢跳舞吗?不是自己跳:看人家跳。”他把一卷录影带塞进录像机,“这是一个叫诺曼·麦克拉伦[9]的人拍的片子。看看你觉得怎么样。”
两人并肩观看。两位舞者在光秃秃的舞台上移动着他们的舞步。是由一架频闪摄像机拍摄的,两人的影像、他们动作的重像,就像鸟翼的扑闪一样在他们身后如扇状散开。他第一次看这部影片是四分之一个世纪以前了,直到现在仍深深为其吸引:眼前的这一瞬与那一瞬的过去,转瞬即逝,又在同一个空间被抓个正着。
他希望这姑娘也能为其所吸引。不过他感觉到她并没有。
影片放完以后,她站起身来在屋子里转悠了一会儿。她掀起钢琴的琴盖,按了一下中央C键。“你弹钢琴吗?”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