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在静寂的安宁洲中,一条巨大的红色裂隙将大陆从中心撕裂,残酷可怕的“第五季”到来。 桑泽帝国的心脏尤迈尼斯城面临崩溃。伊松隐姓埋名在雷诺镇上,她的平静生活一夕之间不复存在,命运走向不可逆转的另一个极端。一座城市变成废墟,一个帝国陷入恐惧。人类文明进入冰冷永夜,毁灭季越来越黑暗。 这一切,肇始于一个疯子的复仇计划,他撕裂大地,以终结代代禁锢的轮回宿命。
作者介绍
N.K.杰米辛,纽约市布鲁克林人,拥有心理学和教育学学位,作品主题广泛,包括文化冲突与压迫等。她的处女作是2010年的短篇小说《非零概率》,入围雨果奖与星云奖;同年出版第一部长篇小说《十方诸国》,获得雨果奖、世界科幻奖提名,并荣获轨迹奖长篇小说处女作奖。2016年凭借《第五季》成为首位获得雨果奖的黑人女作家,2017年的《方尖碑之门》再次获得雨果奖,使她成为雨果奖史上第二位蝉联长篇小说奖的科幻作家。
部分摘录:
我,从前的我 时间不多了,我的爱人。让我们用这个世界的开始作为结束,怎样?好,就这么办。
但这还是有点儿奇怪。我的记忆,就像琥珀中变成化石的昆虫。它们很少能保持完整,这些凝固的、久已逝去的小生命,经常会只有一条腿,几片鳞翅,或者胸腔下半的一点儿残片——若要得知全貌,只能从这些断片中推导,一切才会构建出模糊的整体,其间分布着曲折肮脏的裂痕。当我集中视线,注目于记忆空间,我会看到一些面容和事件,对我来说,它们本来应该是有意义的,事实也的确如此,但……又似是而非。亲身见证那些事物的人是我,又不是我。
在那些记忆里,我是另外一个人,正如安宁洲也是另外一个世界。彼一时,此一时。一个你,和另一个你。
彼时。这片大地,在当时,其实是三块大陆——尽管它们的位置,跟后来称作安宁洲的地方几乎完全重合。频繁出现的第五季,最终将在极地造出更多冰原,让海面下沉,造就你们时代的“北极”和“南极”,更广阔,更寒冷。但在当时——
——应该是现在,当我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往昔就变成了脑子里的现在,所以我才说,那感觉很怪异——
现在,安宁洲未出现之前,遥远的北方和南方,都曾是优质农田。你们当作西海岸的地方,主要是湿地和雨林;它们将在随后的一个千年失去生机。北中纬地区的有些地方尚不存在,将在数千年的火山喷发中渐渐形成。你老家,叫作佩雷拉村的地方?不存在的。整体来说,其实也没那么大变化,但以地质尺度而言,现在并不是什么久远的时代。请记住,当我们说“世界末日来临”时,通常都是个谎言。这行星根本就安然无恙。
我们该如何称呼这个失落的世界呢?这个现在,如果它不叫安宁洲的话。
首先,让我跟你讲一座城市。
按照你们的标准,这城市的建造方式完全不对。它延伸的方式,是任何现代社群都无法承受的,因为那将需要太长的城墙。而且城市最外围的建筑还会沿着河流等其他生命线扩张,衍生出更多城市,很像是霉菌沿着寄生体表面营养丰富的线条滋生。你会觉得城市之间距离太近。区域重叠太多;彼此之间的联络过于密集,这些扩张的城市和它们蛇行延展的子嗣,如果被分隔独立出来,每一个都无法单独存活。
有时候,它们会有特别的本地名称,这些子城市,尤其是当它们足够大,足够老,又衍生出更多子城,但这都无关紧要。你对它们之间联系的印象是对的:它们有完全相同的基础设施,同样的文明体系,毫无二致的饥渴和恐惧。每座城,都跟其他城市没什么两样。所有这些城市,实际上,都是一座城。这个世界,在这个版本的现在,也跟核心城拥有同样的名称:锡尔-阿纳吉斯特。
你真正理解那样一个国家能有多大力量吗,安宁洲之子?旧桑泽帝国曾经吞并过数百个“文明”,才最终拼凑成形,从那时一直延续到现代,但跟那个帝国相比,不值一提。桑泽只是一帮乌合之众,许多疑神疑鬼的城邦和更小的社群,同意在特定情况下分享某些资源,以求生存。啊,那些第五季,会让整个世界沦落到如此可怜的噩梦里。
在这里,现在,梦想绝无边界。锡尔-阿纳吉斯特的人们早就主宰了物质及其组成的力量;他们甚至塑造了生命本身的形态,来满足自己的奇思妙想;他们对天空奥秘的了解极其透彻,以至于失去兴趣,将注意力转回脚下的大地。而锡尔-阿纳吉斯特人享受着生活。哦,那是多么美妙的生活啊,街市繁忙,商业兴盛,建筑美妙到让你很难看出它们是建筑物。这些建筑的表面是有图案的纤维素,掩藏在树叶、苔藓、青草和成簇的果实和块茎下面,几乎很难看清。有些房顶有旗帜飘扬,它们实际上却是巨大的伞菌怒放的花朵。街上成群结队的那些东西,你可能看不出是交通工具,不过它们的确是用来旅行和运输的。有些用长腿爬行,像巨大的节肢动物。有些呢,看上去只是开放式平台,滑行于共振势垫上方——啊,但你不会懂得这种说法。我应该说,那东西就是飘行在地面以上几英寸。没有动物拖拽它们,也不用蒸汽或者化学燃料驱动。如果有东西——比如宠物或者小孩,碰巧从下面经过,这东西就会暂时消失,然后在另一端重新出现,其速度和知觉都不会发生任何中断。没有人会把这个看作死亡。
这里有一件你能认出的东西,耸立在城市中心。它是数英里之内最高、最亮的事物,每条轨道和路途,都以这样那样的方式与之相连。它是你的老朋友,紫石英色的方尖碑。它并不是浮在空中,现在还没有。它坐落于地面,在它的接口上,但并不十分安静。时不时它就会搏动一下,经历过埃利亚城事件的你,会对那件事有印象。但这里的搏动,要比那边发生过的更健康;紫石英碑并不是遭到破坏,面临死亡的榴石碑。但如果这份相似让你战栗的话,这也是正常反应。
三块大陆的各个地方,只要有足够的锡尔-阿纳吉斯特城市节点,就会有一座方尖碑位于城市中心。它们点缀于整个星球表面,像二百五十六只蜘蛛,坐在二百五十六张蛛网的中央,喂养每一座城市,也被它们反哺。
生命之网,如果你想要这样看待的话。你要知道,在锡尔-阿纳吉斯特,生命是神圣的。
现在想象一下,紫石英碑的基座周围,有一片六边形建筑。不管你怎样想象,都很难接近它的实际面貌,但你只要设想漂亮房子就好。细看这边这座房子,沿着方尖碑西南方向的边缘——建筑在一座小丘的斜坡上。晶石玻璃上没有护栏,但请想象,在透明材质表面,另有一层模糊的深色网状物。这是刺丝胞防护层,一种流行的护窗方法,可以阻止不受欢迎的接触——尽管这东西只贴在窗子朝外的一面,防止外人进入。它们会刺伤来人,但不会致命。(在锡尔-阿纳吉斯特,生命是神圣的。)房间门口没有卫兵,反正卫兵也没什么用。支点学院并不是第一个学会人间那条永恒真理的机构:如果能说服人们配合对他们的禁锢,你就无须任何卫兵。
这是一间牢房,在一座美丽的监狱里。
它看起来不像牢房,我知道。房间里有一件华丽的、刻工精美的家具,你可能称之为一张长沙发,尽管它没有靠背,本身也是几个部分拼装而成。其他家具样式普通,你可能会认出来;任何人类社会都需要桌椅。窗外可以看到一片花园,在另外一座建筑的房顶上。每天这个时间,花园会被巨大晶体折射过来的阳光斜照,花园里花儿的培育和种植,都考虑到了这个因素。紫光浸染在小径和花圃上,花儿在它的影响下,也像在放射微光。有些细小的白色鲜花兼灯盏明灭不定,让整个花圃像夜空一样闪烁光芒。
这里有个男孩,透过窗户,凝视外面闪亮明灭的花儿。
实际上,他已经算是个青年。相貌成熟,年龄模糊的那种感觉。他的身体的设计特色,更强调紧凑而不是健壮。他脸面较宽,面颊较大,嘴巴较小。他身上所有器官颜色都偏白:无色的皮肤,无色的毛发,冰白的眼眸,身披一套白色衣装。房间里的一切也都是白色:家具、地毯、地毯下面的地板,全都是。墙面是漂白过的合成纤维,上面没有长任何东西。只有窗户那儿有颜色。在这片荒芜的空间里,在外面反射进来的紫光中,看似只有那男孩依然活着。
是的,那个男孩就是我。我并不真正记得他的名字,但我的确记得,它拼写起来字母多得要死。所以我们暂且叫他豪瓦——其实发音就是这样,只不过加入了很多不发音的字母和潜藏的含义。前面这个拼写已经很接近,并适当地象征了——
哦。我现在的愤怒程度有点儿过高。神奇啊。那我们换个话题吧,讲讲不那么纠结的事。我们回到其后出现的那个现在,还有大不相同的另一个此地。
现在,是当前的安宁洲,尽管地裂带来的余波仍在回响。“此地”却并不是安宁洲,严格来讲,而是在一座巨大又古老的盾形火山主要岩浆室上方的洞穴中。火山的心脏,如果你喜欢并且理解比喻的话;要不然,也可以说这里一个幽深、黑暗,勉强保持稳定的泡室,处在一片岩石中央,而这些石头呢,从几千年前大地父亲把它们咳出来之后,一直都没有冷却多少。我就站在这样一个洞穴中,部分融入一块岩石,以便更好地察知重大变形带来的轻微震动,那可能是崩塌的先兆。我并不需要这样做。世上很少有其他过程,会比我在这里启动的那种更加难以阻挡。但毕竟,我还是懂得那种感觉,当你心中一片混乱,感到恐惧、不安,对未来毫无把握,我知道这时候应该怎样做。
你并非独自一人。将来也永远都不会,除非你选择这样。我知道什么最重要,在这里,整个世界的尽头。
啊,我的爱人。末日本来就是个相对的概念,不是吗?当地壳破碎,对仰赖地表环境的生命而言,当然是灾难——对大地父亲本身,却无关紧要。当一个男人死亡,对称其为父亲的女孩而言,本来应该是一场灾难,但这件事也可以微不足道,当她已经被太多次称为怪物,以至于最终接受了这样的标签。当一名奴隶反叛,在事后读到该事件的人们看来,这也算不上大事。只是浅薄的文字,写在更为轻薄的纸页上,被历史磨损,变得更加淡漠。(“如此说来,你们曾经是奴隶,那又怎样呢?”就好像这事不值一提。)但对亲身经历过奴隶起义的人而言,无论是那些把自己的主宰地位看作天经地义,直到夜间遇袭的人,还是那些宁愿整个世界燃烧,也不愿再有一瞬间“安守本分”的人——
那个并不是比喻啊,伊松。更不是夸张。我真的曾经目睹整个世界燃烧。别跟我说什么无辜的旁观者,蒙冤受难,残忍复仇。当一个社群建立在地质断层线上方,你能怪那里的城墙倒塌,不可避免地伤害里面的人吗?不;你会怪那些愚蠢到相信自己能长年无视自然法则的人。好吧,有些世界,就是建立在痛苦的断层线上,靠噩梦来维持。不要悲悼这种世界的沦亡。你应该感到愤怒,他们怎么能一开始就建成了必然灭亡的模样。
所以,我现在会告诉你那个世界——锡尔-阿纳吉斯特——是如何灭亡的。我会告诉你,我是如何终结了它,或者至少毁掉了它足够多的部分,让它不得不重新开始,从头再建。
我将告诉你,我是如何打开那道门,将月亮丢开,并在此过程中保持微笑。
我会告诉你一切,包括后来,在死神降临的静寂中,我轻声低语。
现在。
就是现在。
而大地也轻声回应:
燃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