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怀抱见证最后的江户的迫切使命感,文学大师永井荷风重游旧江户,写下了堪称是江户文化殿堂的入口、发掘日本浮世绘魅力的名著--《江户艺术论》。
浮世绘做为日本江户时代广为流行的一种艺术形式,深刻描绘了当时的市井百态、放荡日常;“浮世”一词本身就说明了取材自红尘俗世,包罗万象、无奇不有。为大众文化所着迷的永井荷风,目光自然不会错过充满生活风、现实感的浮世绘。
本书收录了多篇永井荷风针对浮世绘的介绍与评论,不但涉及浮世绘的兴衰、传承,也论及浮世绘的制作方法、题材种类,甚至创作者、流派,更从中看见永井荷风如何说“画”,让读者尽管不见画、画却如在眼前。
作者介绍
永井荷风,日本著名作家。师承广津柳浪学习小说创作,亦学习尺八、俳句,甚至成为歌舞伎作家的门徒。
留洋见识、西乐鉴赏、江户音曲入门,乃至琴棋书画的家教辅导、师从戏剧创作者学艺等,这些经历深深影响着永井荷风的文艺生涯。
他曾先后赴美、法游学,五年的跨洋之旅接触到新世界,也正是在大洋彼岸巡访各地博物馆、美术馆期间,荷风才注意到了自己母国的浮世绘。
部分摘录:
每回窥见我国现代模仿西方文明的状况,以都市改建为首,遍及房屋、生活用品、庭园、衣服,观察当代嗜好的普遍趋势,对于日本文化的末路,不禁使我感到一阵感伤。
过去自法国返乡之时,偶然见人制作明治政厅[1]早期某官员的铜像,即将立于芝灵庙门口,该制作者为何选择一个新旧两种美术效果互相冲突的地点呢?我完全无法了解他的意图。此外,我在近几年来号称市区改正[2]的土木工程中,亦见不着任何爱惜之情,人们将称为见附[3]的旧都市古城门尽数夷为平地,更顺势滥伐周遭枝叶繁茂的古松,我不得不怀疑他们心中是否还存在日本人面对历史的精神。经由许多旅行者的见闻,我们可知在西方的都市,无论是一树古木、一座庙宇,都是表现过去民族荣耀的珍贵宝物,备受尊崇。不过我国所谓的尊重历史,却沦为保守、顽冥之徒追求功利的好用借口,对于一般国民来说,反而对学艺进步及知识开发造成莫大的妨碍。这还只是少数一两个案例。我只觉格外愤怒与哀伤。然而,所幸这股悲愤与绝望化为引领我进入日本人自古遗传的无差别谛念观的阶梯。看啊,上野的老杉树默不作声,不语亦不诉,独自知其命数,从容枯死。无情草木竟远胜于有情之人。
于是我这才得知,我们现代的社会竟容不得我们现代人置喙。这时,摧毁古迹及丑化时代,再度引发心中的某种愤慨,那反而成为至高无上的讽刺、滑稽的题材,摇身一变,成了诡辩趣味的中心。然而,闹剧终究只是闹剧。再优雅的帮间[4]。仍然只能过着成天用扇子敲头的生活。我日日努力用心研究这场时代的闹剧,偶尔,又不得不在心里幻想起过去的清净生活。欲幻想过去的日子,只得仰仗过去的文学、美术之力。是故我冀希于广重[5]及北斋[6]的江户名胜图中,遍览都会及近郊风景,于鸟居派[7]、奥村派[8]的作品中,探寻衣裳的花纹、器具的设计,于天明[9]之后的美人画中,窥知专制时代疲敝堕落的平民生活,亲身感受那股悲哀的美感。
浮世绘[10]使我进入浑然的梦想世界当中游历。浮世绘如同外国人的称颂,不仅只有艺术方面的价值,对我来说,更像是宗教,为我带来精神上的慰藉。这门特殊的艺术,出自饱受压迫的江户平民之手,不断遭受政府的迫害,却能成长茁壮。当时受到政府保护的狩野家[11],亦即日本18世纪的学院派作品,也无法将这个时代的艺术荣耀流传到后世。然而,这难道不是那些被流放到离岛、遭受手锁之刑[12]的卑贱町绘师[13]的功绩吗?浮世绘不动声色地显示了遭受政府迫害仍不屈服的平民气概,奏响他们的凯歌。与虚妄不实的官营艺术对抗,见证了真正自由艺术的胜利。宫武外骨[14]于《笔祸史》中巨细靡遗地考证、叙述这段事迹,毫无缺漏。我在此不再赘述。
浮世绘在木刻版印刷的纸质及颜料的造就之下,形成特殊的色调,再加上极小的规模,成了特征相当显著的艺术。浮世绘大多印刷在奉书[15]及西之内[16]上,色彩皆如褪色一般浅淡,无光泽,试着与生动活泼的油画比较色彩,一个宛如仰望光耀夺目的烈日光线,一个犹如昏暗灯笼的火影。油画的色彩拥有强烈的意义及主张,能反映出制作者的精神,相反地,倘若木刻版印刷那昏昏欲睡的色彩之中,隐含着制作者的精神,应该只反映出专制时代的萎靡人心。关于暗示着当时黑暗时代的恐怖、悲哀及疲劳这一点,我犹如听闻娼妓低声啜泣之声,怎么也忘不了这忧伤又不真切的色调。接触现代社会时,我经常见到强者横行霸道,而为此义愤填膺,这时,我反而会想起这股不真切的色彩之美,随着藏匿其中的哀诉旋律,重现黑暗的过去,我旋即领悟东方固有的专制精神,同时,我也不得不深刻觉悟正义等事有多么愚蠢。希腊艺术在尊崇阿波罗神的国土发迹,浮世绘则出于宛如草芥的市井小民之手,在日照不佳的小巷租屋里制作。尽管我们号称现在的时代早已革新,然而,改变的只有外观罢了。只要你用合理的观点,看破那层外皮,武断政治[17]的精神与百年之前丝毫无异。江户木刻版画的悲伤色彩,丝毫不受时间的影响,早已深刻地浸入我们心底,随时与我们亲密呢喃,因此,根本不是偶然吧。不知何故,对于近来主张强烈的西方艺术,我只觉宛如眺望山岳,只能茫然地仰望,相反地,当目光一转,望向缺乏个性、单调又疲劳的江户文学及美术,精神及肉体倏忽感到一股使人麻痹的安慰。犹如我鉴赏浮世绘的研究,原本就不是出于什么严密的审美理论。若要细究原因,仅能回答这是我在特别的情况之下,欣赏一种特别的艺术。更别说欧美人早在十年之前,就已经把浮世绘的审美、工艺,研究得淋漓尽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