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本书所说的“崩溃”,是指某一人类社会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人口急剧减少,政治、经济、社会复杂程度骤降,终至瓦解。这在人类历史上并不罕见,许多壮丽的文明遗址引发幽古之思,人们在抚今追昔时,不免产生疑问:为什么有些社会得以繁荣延续,有些社会却走向衰亡,最终湮没在历史长河中?
为了回答这个问题,在本书中,戴蒙德延续其思考框架,聚焦生态环境与人类文明的关系。在比较历史研究的视野下,戴蒙德以自己熟悉的美国蒙大拿州作为引子,纵向比较了复活节岛、玛雅文明、格陵兰岛的维京社会、德川幕府时期的日本等过去社会的兴衰存亡,又横向分析了卢旺达、海地与多米尼加、中国、澳大利亚等现代社会的发展与困境。这些文明社会面临着相似的危机——在污染、瘟疫、战争、饥荒的背后,千疮百孔的生态环境是社会走向败亡的大前奏,而不同社会应对环境问题的选择决定了它们迥异的结局。基于此,生态环境如何影响人类社会的命运这一议题,从一个宏大模糊的背景角色走到前台的聚焦点下,一些从前历史研究所忽略的关键信息被提取出来,重塑了人们对社会发展的认知。
今天,现代社会同样面临危机——前所未有的人口压力、全球性的环境破坏,地区性的崩溃可能会迅速向全世界蔓延。经济发展与环境保护是否不可兼得?戴蒙德为我们敲响警钟:我们对这一问题的理解与抉择将决定当今社会的兴盛或衰落。
作者介绍
贾雷德·戴蒙德(Jared Diamond),加利福尼亚大学洛杉矶分校医学院生理学教授,美国艺术与科学院、国家科学院院士,当代少数几位探究人类社会与文明的思想家之一。戴蒙德的研究使他获奖无数,包括美国国家科学奖、美国地理学会伯尔奖、泰勒环境贡献奖、日本国际环境和谐奖等 。代表作包括《枪炮、病菌与钢铁》《第三种黑猩猩》《崩溃》《昨日之前的世界》《剧变》《为什么有的国家富裕,有的国家贫穷》等。
部分摘录:
在蒙大拿的长空下 斯坦·法尔科的大河恋 我问我的朋友斯坦——一位已到古稀之年的斯坦福大学微生物学教授,为什么他会在蒙大拿的比特鲁特山谷买一座房子,于是他便说起这段生命因缘。
我出生在纽约州,后来跟家人迁居罗得岛。小时候,我对山区一无所知。到了20岁出头,大学刚毕业时,我在医院解剖室待了几年,每天上大夜班。可想而知,这份工作让我这么一个不知死亡为何物的年轻人每天神经紧绷。我有一位朋友不久前才从朝鲜战争的战场上归来,见识过令人发狂的精神压力,他只看我一眼,就说:“老兄,你看来太紧张了,该好好放松一下。去试试飞蝇钓吧!”
于是,我就开始用飞蝇法去钓鲈鱼。先练习绑毛钩,上手之后,每天下班后都去钓鱼。朋友说得没错,这确实很减压。后来,我回罗得岛读研,又开始了高压生活。班上同学告诉我,飞蝇法不但可钓鲈鱼,也可钓鳟鱼,马萨诸塞州附近就有鳟鱼可钓。于是,我就开始钓鳟鱼。我的论文导师很爱吃鱼,看我去钓鱼,就笑逐颜开。只有为了钓鱼,他才准我开溜,不然放下实验室的工作,回来就有脸色瞧了。
差不多在我年过半百的时候,离婚的风风雨雨加上种种不顺心的事,弄得我心力交瘁,我又走到人生的困境。在这之前,我一年只去三次飞蝇钓。很多人在50岁生日之时,不免想到自己的余生。回想起我父亲的一生,他58岁那年就去世了。这么一想,不禁让我怆然暗惊:如果我的寿命和我父亲一样,那么在我去世前,岂不是只能再去24次飞蝇钓?对热爱钓鱼的我来说,24次真是少得可怜。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开始反思该如何好好把握余生,多做一些我真正喜欢做的事,像是飞蝇钓。
这时候,我刚好受邀至蒙大拿州西南部的比特鲁特山谷评估一个研究实验室。我之前从没去过蒙大拿州。说起来,我直到40岁之后才踏上密西西比河以西的地方。于是,我飞到米苏拉,在机场租车南下,朝着实验室所在地哈密尔顿镇前进。米苏拉往南十几英里[1]的地方,道路长又直,谷地平坦,农田一望无垠,西边是顶峰白雪皑皑的比特鲁特山,蓝宝山则从东边陡然升起。如此壮阔的风景,美得让人悸动,我真是开了眼界,内心充满一种平和的感觉,而且能从一个特别的角度看待自己在世界上的位置。
到了实验室,碰巧我以前教过的一个学生也在那儿工作。他知道我很喜欢飞蝇钓,就对我说,何不明年再回到这儿做实验,顺便在这附近钓鳟鱼,比特鲁特山谷的鳟鱼可是远近驰名。于是,第二年夏天我又去了,本来打算待两个星期,结果过了一个月才走。再后来的一个夏天,我原准备待一个月,却乐不思蜀,在那儿流连了一整个夏天。临走前,我和妻子干脆在那儿买了座房子。从那时起,我们便不时回到蒙大拿州,最后更以蒙大拿为家,大半时间住在那里。每次回到比特鲁特山谷,从米苏拉南行,最初那种宁静和宏伟的感觉又回来了。天地何其浩瀚,人有如沧海一粟,在蒙大拿特别容易让人产生这种感觉。
我与蒙大拿 蒙大拿美得令人震慑:像我和斯坦这种在市嚣中长大的人,对蒙大拿自是一见钟情;像我的朋友约翰·库克等人,虽然在美国西部其他山区长大,但也深受蒙大拿的吸引前来;还有一些朋友,像伊尔希一家这样的蒙大拿本地人,则愿在此终老一生。
和斯坦一样,我也是生于美国东北部(波士顿)的都市人。我父亲是名儿科医生,在我15岁那年夏天,父母带我去比特鲁特山谷南边的比格霍尔盆地(见第006页地图)度假数周,顺便探望父亲的一位小病人,我这才得以踏上密西西比河以西之地。那个小病人名叫约翰尼·伊莱尔,是一个牧场主的儿子,他得了一种罕见疾病,蒙大拿的儿科医生于是把他转介到波士顿接受专科治疗。约翰尼在我父亲的治疗下病情好转,他的父母和外祖父母便热情地邀我们去蒙大拿做客。约翰尼的外祖父老弗雷德·伊尔希在19世纪90年代从瑞士漂洋过海来此落脚,成为在比格霍尔拓荒的先驱。在我们前去做客时,他的儿子小弗雷德·伊尔希已经69岁,和儿女同心协力经营牧场。小弗雷德有两个儿子迪克和杰克,两个女儿吉尔和乔伊斯已嫁为人妇,吉尔嫁到伊莱尔家(约翰尼就是她儿子),乔伊斯嫁到了麦克道尔家。
和斯坦一样,我也为此地风景心醉神驰:群山如聚,倏地从地平线升起,寒冷季节可见白雪覆顶,被山包围的谷地平坦宽阔,绿草如茵,小溪蜿蜒。蒙大拿有“长空之乡”之称,真是名不虚传。以往我待过的地方,要么是抬头一看,天空下方多半被建筑物遮蔽的城市;要么是地形崎岖且谷地狭窄,因此只能看到一线天的山区,如新几内亚和阿尔卑斯山区;再或者是像艾奥瓦和内布拉斯加的平原,虽然也有一望无垠的蓝天,但天空不像蒙大拿这么美,大概是地平线不见连绵青山之故。三年后,我上了大学,暑假期间就与两个同学和妹妹去伊尔希家的牧场打工,为他们收割干草。妹妹在前面开着集草机,我开着捡拾机在后面收拾掉落的干草,同学就负责捆草和堆草。
那是1956年夏天的事了,几十年后我才得以旧地重游。夏日,我曾在新几内亚和安第斯山等地的美景中徜徉,但那些地方的美和蒙大拿大异其趣,我还是念念不忘蒙大拿和伊尔希一家。1998年,我终于得以回到阔别已久的蒙大拿。起因是位于比特鲁特山谷的一家当地的私人非营利机构——泰勒野生生物保护区——邀我前去参观访问。这真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可以带着两个双胞胎儿子前往蒙大拿,教他们用飞蝇法钓鳟鱼。比起初次造访蒙大拿的我,他们不过小个两三岁而已,两人立马就爱上钓鱼,其中一个现在正准备从事专业钓鱼向导。再次回到蒙大拿,伊尔希家的兄弟姐妹等故交一样热情款待,然而当初的青年如今已是年逾古稀的老人。他们仍旧一年到头都在牧场上劳作,和45年前我初次看到他们的时候一样。自这次相逢之后,每一年我必定和妻子、儿子去那儿报到,回到那美丽的长空下,也和老朋友叙叙旧(见插图1至插图3)。
我的心中总留着一方蒙大拿的天空。由于多年来皆在其他地方生活,直到回去好几次之后,我才习惯蒙大拿的长空、四周的山峦和平坦的山间谷地,才能徜徉其间,把这绝美的景色变成我的日常生活背景,将这山水纳入心胸。即便当远离之时,我也知道自己必将回到此地。洛杉矶是个便利的城市,适合我和家人一年四季在此工作、学习和居住,但蒙大拿的风景要优美多了,而且如斯坦说的,能予人宁静的感觉。对我来说,世界上最美的景致就是从吉尔家牧场房子的门廊放眼望去,近看比格霍尔的绿色原野,远观蒙大拿西部山区大陆分水岭峰顶的皑皑白雪。
为什么从蒙大拿说起? 总的来看,蒙大拿和其西南部的比特鲁特山谷可说是个吊诡之地。在美国本土48州当中,蒙大拿的面积居第三,人口总数却是倒数第六,因此人口密度全国第二低。今天的比特鲁特山谷看来绿意盎然,但原始植物只有一种名叫山艾(sagebrush)的绿色小灌木。谷地所在的拉瓦利县美不胜收,所以吸引了蒙大拿州内外的许多人前来定居,于是这里成了全美发展最快的一个县。不过,谷地的高中毕业生有七成会离开当地,大多数人也会离开蒙大拿州。虽然比特鲁特山谷的人口增加,但蒙大拿州东部的人口减少了,整个州的人口发展趋势因此持平。近10年来,拉瓦利县50岁以上的居民数量增加得很快,但30岁以下的居民数量减少了。最近选择在此地居住的人中不乏巨富,如嘉信理财集团的创始人查尔斯·施瓦布和英特尔的总裁克雷格·贝瑞特,但拉瓦利县仍是蒙大拿州最穷的一个县,蒙大拿州则是美国最贫穷的州之一。当地居民甚至得同时做两三份工作才能达到联邦政府界定的贫穷线标准。
一提到蒙大拿,我们就会想起那里的自然美景。的确,蒙大拿的生态环境或许是美国本土48州当中遭到破坏程度最低的,这也是许多人搬到拉瓦利县的主因。蒙大拿州1/4以上的土地归联邦政府所有,拉瓦利县的土地更是3/4都属于政府,大多是国家森林。然而,比特鲁特山谷就像美国社会的一个缩影,全美各地的环境问题在此均有所显现:人口渐增、移民问题、水质恶化与水资源缺乏问题、季节性或地区性的空气质量不佳、有毒废弃物、森林火灾的威胁升高、滥砍滥伐、土壤(及其肥力)流失、生态多样性的减少、有害物种的引进,以及气候变化的影响。
因此,蒙大拿是个很好的例子,我们可以由此开启本书对古今环境破坏问题的个案研究。在后文中,我们将陆陆续续讨论到过去人类社会,如波利尼西亚、阿纳萨齐、玛雅、格陵兰岛等,我们只知道那些社会的居民决定以某种方式对待环境的最后结果,但对大部分居民和他们的故事一无所知,至于他们的行为动机,我们也只能猜测。反之,在今日的蒙大拿,我们认识那些居民,知悉他们的故事和动机,其中有些人甚至和我有50年以上的交情。通过了解今日蒙大拿人的动机,我们或许可以更好地推测过去社会的居民的动机。本章为每个主题都赋予了鲜明的个人色彩,如此论述才不至于太过抽象。
此外,针对接下来几章我们将讨论的那些狭小、贫穷、地处边缘且生态环境脆弱的过去人类社会,蒙大拿这个例子提供了很有意义的今昔对照。我之所以选择对那些过去社会进行讨论,是因为它们切实尝到了环境破坏的恶果,因此有力彰显了本书的主旨。但蒙大拿的案例说明了,身受环境破坏之苦的,不只是过去那些人类社会而已。蒙大拿位于现代世界最富有的国家——美国,而且是这个国家最原始、人口最稀少的区域,因此它所面临的环境和人口问题似乎比其他地方要少。在我居住的洛杉矶和大多数都会区,环境问题丛生,如人口稠密、交通拥挤、乌烟瘴气、水质不良且有缺水之虞、有毒废弃物被大量排放。相形之下,蒙大拿的问题远没有那么严重。因此,倘若连蒙大拿都面临环境和人口问题,我们便可了解美国其他地方问题的严重性。蒙大拿这个例子可阐明本书的五大主题:人类对生态环境的冲击、气候变化、一个社会与邻近社会关系的好坏(对蒙大拿而言,则是看该州与美国其他各州的关系)、一个社会面临的来自其他社会的威胁(如来自海外的恐怖分子和今日的石油公司),以及社会面对问题的应变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