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作为日本电影巨星,仲代达矢九十高龄仍活跃在电影界与戏剧舞台。他无比丰厚的从影经历是日本电影史的宝贵财富。
在日本电影的黄金期(1960年代)仲代达矢与黑泽明、成濑巳喜男、小林正树、五社英雄、冈本喜八等著名导演合作无间,共同铸就了无数经典电影,他与三船敏郎、高峰秀子、原节子、胜新太郎等名演员共同工作的经历也是独一无二,由此堪称电影史的活证人。
本书是他晚年接受电影史研究学者春日太一访问的精华,他娓娓道来自己的片场经历,各个名导、名演员的接触印象,是引人入胜的回忆文字。
作者介绍
春日太一
1977年生于东京,时代剧和电影史研究学家,在日本大学大学院获得艺术学博士学位,著有《天才胜新太郎》《时代剧不会消亡》《仁义日本的沉没》《市川昆与“犬神家族”》《鬼才五社英雄的一生》等书。
部分摘录:
表演者的成长之路 1941年12月8日太平洋战争爆发,就在这年的5月我的父亲去世,一家人四分五散……家境异常贫困,当时我只有九岁。
父亲初婚时生了姐姐,后来第一任妻子去世后,再娶了我的母亲,然后我和弟弟妹妹陆续出生。我于1932年出生于东京都目黑区的五本木,后来因父亲调动工作,全家搬到了千叶县的津田沼。父亲在京成电铁公司当公交车司机,由于他调到津田沼营业处,所以我就在那里上了小学。
父亲1941年去世后,我们全家流落街头。患有哮喘的母亲、姐姐和我以及年幼的弟弟妹妹被从津田沼的职工宿舍赶了出来。缘分真是不可思议,我们租住的地方是“无名塾”现在所在地用贺附近的长屋(1)。母亲在用贺的一家西式裁缝店打杂,姐姐在一家知名的被褥店工作,一家得以维持生计,我则转学到用贺的小学。
即便如此,生计还是难以为继,那时报纸上刊登了一则招聘启事,一家位于青山的律师事务所招门卫,并且这份工作还可以拖家带口,白天在事务所端茶递水,晚上全家睡在那儿看门。母亲获得了这份工作。这个律师事务所位于青山六丁目,于是我们全家都搬了过去。
我转学进了青南小学,这所学校是当时军国政治军人和政治家的子女进的精英学校,跟我同年级的就有山本五十六的儿子,还有二战结束时曾任陆军大臣的阿南(阿南惟几)大将的儿子,母亲领着我们进了这个“普通人进不了的”学校。
在战争期间,住在那一片是没有身份等级差别的,因为那里接连不断遭受炸弹的袭击。学校的老师告诉我们:“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学校”,会吵架的妈妈毫不畏缩,说了些类似于“什么?那么我去告你们!”这样的话,于是老师说:“算了算了,那好吧!”我母亲就是这样一个人。
五年级的时候,当时实行“集团疏散”政策(2),于是我和弟弟离开了家人,开始独立生活。由于是精英学校的缘故,并没有被疏散到很远的地方去,这是考虑到便于与家人见面。我的疏散地是在位于京王线上的仙川站,下一站叫“金子站”(现在叫“杜鹃花山岗站”),弟弟被疏散到那里的一家寺庙,我姐姐则去这家寺庙当了一名做饭工,母亲独自留在青山的律师事务所。
那时东京还没有遭到空袭,但(美军)对日本的轰炸已经准备就绪。首个轰炸目标就是军队据点“中岛飞机”(3)的飞机场。仙川就在飞机场旁边,尽管这里是疏散地,但还是遭到了格鲁曼战斗机的机枪扫射,我们躲进寺庙墓地的角落里。那段时期过得非常艰辛,没东西吃就吃牙膏,有的孩子甚至吃自己的大便,真的是处于一种饥饿状态!
到了1945年,我小学毕业,从疏散地回到了东京,回到家后,发现有一个没见过的婴儿。我问母亲是怎么回事,母亲回答说:“是你弟弟!”原来是我母亲和那个律师生的孩子。不过,那个律师是有老婆的,也就是说我母亲成了小妾。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那个律师于是给我们在涩谷租了间房子,我们搬到涩谷之后,就遇上了空袭。
1945年4月正好我要上初中,当时根本没什么入学考试。如何说才好呢?那个律师既不是我的父亲,也算不上是养父,他的弟弟在北丰岛工业学校当教导主任,那时我住在京王线的千岁鸟山。所以我坐京王线电车到新宿,从新宿坐国铁到池袋,再在池袋坐东上线到中板桥,就到了北丰岛工业学校。但是空袭几乎日日不断,有时上学途中就会响起防空警报,一路经过焦黑的尸体。后来我从那儿退学,转学到位于世田谷的东京都立重机工业学校,这里离千岁鸟山很近,并从这里毕业,接着迎来了战争的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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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再长五岁的话,肯定会被军队招去当兵。那时全国上下只考虑一件事:为国捐躯,以死效忠天皇陛下。不过,如果年龄再大一点的话,可能会出现各式各样的批判精神吧。我们这些出生于1932年至1935年的人,接受的教育几乎都是为效忠天皇陛下而死,即“战斗到只剩一兵一卒”。每天被逼迫进行竹枪训练,小学里就有军官,为的是在紧要关头与美军作战。现在想来,我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美军已经投放原子弹了,还要那么做。
我们曾一直坚称“英美是魔鬼畜生”,但1945年8月15日之后,大人们一夜之间都变成了亲美派,年少的我曾陷入思考:“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们曾经信誓旦旦“以死效忠天皇陛下”,所以我对人陷入了一种极度不信任……
家里为了吃饭而发愁,千岁高中原名府立十二中,位于千岁鸟山,我在这里上了四年夜校。白天我几乎都是在鸟山初中、小学部当所谓的勤杂工,倒茶装水,干得最多的是誊写印刷。
那时“日本教职员工会”势力高涨,高喊“共产主义公平对待”。他们喊着这样的口号,却让我每天去给他们买午饭。我自己都没有吃的,却要给老师们买炸土豆饼来分,没有一个人对我说“你也吃一个吧”,这哪里是什么共产主义!
我打着各种零工,在一片废墟中度过了一天又一天。我那时是一个很内向的孩子,不善于抛头露面,从来没有想过当演员,也没有参加过学校的文艺表演。但是,仅凭高中夜校毕业的学历难以养活自己,当时即便是大学毕业,找工作也很困难。现在虽说找工作很难,但当时比现在难度更大。
最近,我去了用贺的一家烤肉店,那家店挺贵的,我都感觉消费有点太高了,那时带着五六个孩子的一家人也来用餐,一个劲地点肉。即便去寿司店,有的家庭也会点“金枪鱼腹部肉”(4),有钱人还真不少啊!总体而言,其实现在的实际情况并不容乐观,但是与过去战争非常时期比起来要好很多,那时的“吃”可意味着是不是吃一粒粒的米。
之所以想去当演员,也是因为生活难以为继。那时我在大井赛马场工作,那里的同事对我说:“你长得很帅,去当演员吧。”就这么一句话,让我萌生了当演员的念头。
我喜欢看外国电影,为看电影节衣缩食,三顿饭缩减成一顿,一年可以看三百多部电影。为了看一部电影,我可以通宵达旦从新宿走回位于千岁鸟山的家。那时看的都是美国和法国影片,因为日本的影片只有宣传国家政策的电影。那些电影让我受到了很大的震撼:竟然有这样的世界!真是太有趣了!竟然有这样的生活方式,真想成为像主人公那样的人!
在电影院买的宣传册上一般都会刊登演员的个人履历,我发现国外演员一定会在什么地方学习表演基础知识。美国和法国在大学里都设有表演专业,还有一些演员学校,在法国已经属于国立性质。在日本戏剧界,要成为一名剧团成员,必须先当很长一段时间的研修生,有实力的人才能入行。在电影界,采取的则是一种让新人不断担任主演,通过优胜劣汰来遴选的演员培养制度。
那时,我听说有一个名为“俳优座养成所”的专门演员学校,所以我想进入这所学校,尽可能学习一些基础性专业表演技能,然后当一名演员。于是,我参加了这所学校的入学考试,并被幸运地录取了。听说俳优座养成所有这样一个原则:不管在入试时戏剧表演得如何,更倾向于录取个子高大的人。
我是作为四期生进入该校的,此前我一直都是白天工作,晚上上夜校。入学后,就像读大学一样,白天在养成所上课,晚上打工。我曾在弹子屋干过两年,不知道现在的弹子屋是怎样的,那时我的工作是在机器后面调整钢珠的进出,尽干些这样的事。每天半夜三点左右才能睡觉,早上七点左右起床,然后去演员学校上九点开始的课。
那时没有钱,勉强凑齐到涉谷的电车车票钱,每天从涩谷跑到养成所所在的六本木,夏天和冬天穿着相同的衣服,冬天则是把几件衣服套在一起穿。
过着如此艰难的生活,加上天生性格有些忧郁,我不喜欢抛头露面。
我自小起,性格胆怯,寡言少语,小学从没有参加过文艺表演,用我母亲的话来说,只有我出生时的那一声“哇”的哭声还挺大,之后就不哭也不闹。母亲曾担心我是个结巴,还带我去看过医生,我小时候就是这样一个不爱说话的孩子,到了初中、高中后也没有改变。
因为有这样的自卑情结,所以那时我觉得自己像普通人那样循规蹈矩的话,是难以追赶得上别人的,因为在养成所光同期学员就是50个竞争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