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宋版书是古籍文物中的佼佼者,既体现了宋代我国图书出版业发展的盛况,也体现了我国四大发明之一的印刷术应用于文化传播的巨大功效,更者,是图书装帧走向美术化的成功尝试。所以,宋版书被后世视为珍宝,历经千百年时代更迭,虽一页半残,也是价值不菲。其间,无数具有文化情怀的学者、收藏家致力于散佚宋版书的搜集整理,其中的辛苦和幸福充满传奇色彩。本书作者对宋版书情有独钟,几十年关注、收藏、整理这些传奇经历,遂有此书。 2002年,国家启动“中华再造善本工程”后,“唐宋编”这部分影印出版的宋版书有750多种,极大地扭转了宋版书难见的状况。基于文献基础,加之史料搜集、整理爬梳,作者向我们讲述了20个宋版书的真实故事。从宋版书的编写、雕印、流传、收藏以至影响,这些事都是史上的真人真事,而其中表现出来的各色人等的悲喜、情怀、喜好、善恶等情感和品行,也有史实依据,可以说这是一部有关宋版书刻印、收藏真人真事的“硬核”故事书。
作者介绍
姜青青,南宋史专家、杭报集团高级编辑。曾任杭报集团编委、杭州网总编辑、新闻和发展研究所所长等职务。已出版和发表历史文化著述200多万字,其中专著《〈咸淳临安志〉宋版“京城四图”复原研究》获 2017年第七届钱学森城市学金奖提名奖。论文《从宋版“京城四图”看临安城基本保障系统的构建》刊登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和中国社会科学院主办的 《国际社会科学杂志》第33卷(2016年)。
部分摘录:
陈起(字宗之,号芸居),钱塘(今浙江杭州)人。其开在洪桥(今杭州浣纱路与平海路交叉口附近)南侧、清湖河西岸的又一家陈氏书籍铺,这日隆重开张了。为配合新店应市,几天来他亲自督工精刻的一批唐诗新选本,如《李丞相诗集》《朱庆馀诗集》《韦苏州集》《李推官披沙集》,以及本朝岳珂《棠湖诗稿》等一经推出,很快出现“哄抢”局面,店铺的门板都被挤破。紧接加印应市,也连连告罄,预约订单如雪片而来,让这家营业才几天的书铺赚得盆满钵满。
洪桥新店一片“开门红”,连带睦亲坊棚北大街(棚桥在今杭州众安桥附近)的陈氏书籍铺老店,以及京城临安其他几家挂牌“陈解元”“陈道人”的陈氏书籍铺分号,也都是生意兴隆。
这年是理宗宝庆元年(1225),京城最有名的陈氏书籍铺老板陈起高调宣布了一项极为宏大的出版计划:陈氏书籍铺已筹划集结大宋当下最受追捧的六十位“江湖派”诗人的最精彩作品,将开雕出版一套大型诗歌丛书《江湖集》,预计今秋可以登市京城。销售上完全迎合顾客需求,可整套购买,也可单册零售。一语甫出,众人惊叹。
当然,陈起也是精明之极。
为什么要在洪桥开设分号,而不是去京城最繁华的御街?御街已然是书铺林立,除了棚桥睦亲坊陈氏书籍铺老店之外,从太庙尹家开始,一路向北有中瓦子的荣六郎家、张家,猫儿桥的钟家,众安桥的贾官人等书籍铺。所以需要另辟“蓝海”。事实上,洪桥以北一带集中了国子监、太学、武学、宗学的学官、教授和众学生,他们是书籍铺最优质的顾客。
南宋临安府陈氏书籍铺“棚本”所记“版权”条记举例
为什么要在洪桥分号新开张时特别推出这些唐人诗集?想那国子监、太学、武学和宗学出来的学生,都是未来朝廷官僚的中坚,他们有鉴赏学习唐朝官员诗作的需求。像韦应物(知苏州)、李建勋(南唐丞相)的诗做得多好,还有朱庆馀,那首《近试上张籍水部》:“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还有张籍回复他的那首诗,写得绝妙!都可以成为官场酬酢的楷模了。这样的唐诗在太学生中谁能不爱?
为何推出的尽是薄薄一两册一种的唐人诗集?京城物价高,临安居不易,出版几十卷、上百卷的巨著需要投入的时间和资金成本都太大。小部头、一两册的书可以让资金流转得更快,方便经营。而且只要书品好,不在书本厚薄。一本书唯其质优价廉,读书人才会慷慨解囊。
此外陈家出品每一本书,必统一用褚体(褚遂良字),每半页十行十八字,必须标明相关店铺的“牌子”,既是版权和广告,更形成陈家图书明显的识别风格和品牌形象,又通过各分店的共同经营形成规模营销。
南宋临安府陈宅经籍铺刻本《朱庆馀诗集》书影,此本为宋版书中的翘楚之作,现藏中国国家图书馆
南宋临安府棚北大街陈宅书籍铺刻本《棠湖诗稿》书影,此本现藏天津图书馆
这日,陈起正在洪桥新店中,棚桥老宅的家人带来口信说,刘克庄先生造访,专程送来诗稿,请他速回。一听刘克庄来了,陈起简单地向儿子陈续芸交待了几句生意上的话,便起身往回走。
一路向东,走到睦亲坊宗学门口时,陈起不禁止步朝里面凝望了片刻,叹了口气。此时,两名皇子的身影浮现眼前,一位是后来被废黜的太子赵竑,另一位就是曾经的沂王、当今皇帝赵昀。宗学的学子都是赵氏宗亲,太子和沂王在家中都有自己的老师授课,不需来宗学上课,但宗学的名师讲坛,两位皇子还是经常来旁听的。而这两人来宗学时,都爱上睦亲坊南的陈氏书籍铺看书买书。
陈起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陈家新刻印了一册唐诗选本《唐女郎鱼玄机诗》,薄薄的才十二页。陈起出于对两位皇子的尊重,便每个人都赠送了一本。赵竑获赠此书后,喜不自胜,如获至宝,几天以后来书铺见到陈起,仍然绘声绘色大谈鱼玄机诗歌的绝妙意境,以及陈家书品的精妙绝伦。赵昀得书时也是兴高采烈的,但过了几天后,竟然出人意料地叫人把书退还给了陈起。陈起很是惊讶,还以为他不喜欢这位女诗人的作品。从此赵昀也不来陈起书铺了,而陈起后来很偶然的听说了赵昀退书的原因,却是嫌憎这本书前四页和后八页的雕版刻工非出同一人之手,前后风格不甚一致,而赵昀更爱前者,似乎陈家有意在糊弄买家。这叫陈起很是生气,你是读书还是识字啊?一本书谁规定不许由两个人一起刻字?白送还嫌差,真是毫无道理。
后来宁宗去世,御街上演“狸猫换太子”,史弥远一手遮天,废去太子赵竑,另立赵昀为帝(即理宗),陈起惊为骇闻。而当赵竑最终在湖州被逼上吊后,陈起更是悲愤不已。所以,每次路过宗学大门,他总有一种哀怨涌动于心,耿耿于怀。
陈起赶回家时,刘克庄正在他家的雕版作坊里观览,百余名刻工火力全开,挑灯镌版,空气中弥漫着梓木香味,作坊一侧书柜上则是一摞摞即将付梓的书稿。两人寒暄一番后,便切入诗稿正题。刘克庄跟陈起是老朋友了,又是“江湖诗派”的领军人物,因此他今天捧来了一大摞自己的《南岳旧稿》,希望陈起在《江湖集》中给他更优待一点,一篇不落全部刊用。但陈起显然有自己的选稿“标尺”,粗粗看了一下他的诗稿说,正因为十兄(拆读“克”字)是咱们“江湖诗派”中的领军人物,所以选刊的诗作必须与其身份和才学相称,坚决不同意全盘刊发这批诗稿。刘克庄只得作罢,但也不忘显摆自己作诗的水平。他从书柜上取出陈起自选待刊的《芸居诗稿》,翻拣出其中一页道:“这句‘梧桐秋雨何王府,杨柳春风彼相桥’,‘何王府’对‘彼相桥’,虽然工稳,但诗意和诗韵都比较涩,未若干脆参借刘子翚先生(大儒朱熹的老师)《汴京纪事》中的‘夜月池台王傅宅,春风杨柳太师桥’,将其改作‘秋雨梧桐皇子宅,春风杨柳相公桥’来得更为直白上口,意韵尤佳。”陈起至此也只得连称佩服了,说道:“既然提起太子罢黜这桩事,十兄《落梅》诗中的‘东风谬掌花权柄,却忌孤高不主张’这两句,直斥权相擅权专横,读来真是令人痛快!”刘克庄和陈起品鉴诗稿,一直到三更后方才别去。
这年秋天,《江湖集》首批印本在各家陈氏书籍铺同时上柜,轰动京城。然而,也在同时,陈家不期而遇了一场腥风血雨。
话说,御史台言官李知孝最近不知为了何事与“江湖诗派”中的曾极(字景建)结下了“梁子”,挖空心思寻仇寻衅。这天《江湖集》上市,李知孝也来凑热闹,却一眼盯住了曾极诗集。李知孝也没费多大劲就从中找出茬来,曾的《春诗》有云:“九十日春晴日少,一千年事乱时多”,李认为这是影射明君缺位,朝政黑暗,其心可诛!他索性又跑了趟陈家书籍铺,搂进一大批新刊“江湖派”诗集,逐一搜索、甄别、定性,结果陈起、刘克庄两人不幸“中招”。出版商陈起的那两句“警句”自不待言,脱不了讥讽史相、妄议时政的干系。刘克庄的诗作问题更严重,除了《落梅》诗明目张胆攻击史相之外,那首《黄巢战场》诗云:“未必朱三能跋扈,只缘郑五欠经纶”,居然将史相比作飞扬跋扈的五代军阀朱温(朱三),还抱怨太子赵竑像唐末宰相郑綮(郑五)那样不够凶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