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毛皮、财富和帝国》为“野性北美•多林作品集”系列第一部。在本书中，埃里克•杰•多林记录了旧的毛皮贸易的兴衰。 多林以河狸作为主要研究对象，讲述了欧洲各国，先是荷兰，后来是英国、法国，如何由于对皮毛的需求而前往美洲大陆，并在这片未“开发”的大陆上角逐、竞争。作者巧妙地用皮毛贸易的兴盛、发展及衰落为线索，将北美洲的发展变迁娓娓道来。
作者介绍
[美]埃里克·杰·多林 (Eric Jay Dolin)在纽约和康涅狄格州州沿海附近长大，毕业于布朗大学，主修生物和环境研究。在耶鲁大学森林和环境研究学院获得环境管理硕士学位后，取得麻省理工学院环境政策和规划博士学位。 多林曾任美国环保署项目经理，在美国和伦敦从事环境顾问，还担任过国家野生动物联合会和国会山实习生，国家海洋渔业服务局渔业政策顾问，《商业周刊》“推动科学大众媒体科学和工程学者”美国学者。 多林的大部分作品反映了他对野生动物、环境和美国历史的兴趣。
部分摘录：
17世纪初对于河狸来说是一段恐怖的时光。这种动物被捕杀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了，但此前它只是时尚界采用的各种皮毛中的一种，而且是不怎么重要的一种，各种颜色的貂皮才是皮毛界的明星。可是到了16世纪末，潮流的演变使得河狸皮帽子成了所有出身良好、家境富裕的人士必备的单品。突然之间，河狸这种世上最神秘的生物之一变成了皮毛交易中最受追捧的品种。这样的流行热度最终持续了两百多年才渐渐散去。 [1]
鉴于河狸在这本书中的地位如此重要，我们有必要先来了解一下这种动物的自然历史。河狸有两个不同的种，其一是生活在欧洲或欧亚地区的欧亚河狸（Castor fiber ）；其二是生活在北美洲的美洲河狸（Castor canadenisis ）。它们都属于哺乳纲，啮齿目，包括松鼠、豪猪和老鼠之类有突出牙齿的动物也都属于啮齿目。欧洲和北美洲的河狸在染色体数量和少数一些行为特征上存在差别，但整体说来还是非常相似的，都属于河狸属，所以下文统一使用它们的属名“河狸”来指代。河狸的身长能够达到4英尺，体重最大的能达到110磅，但常见的平均体重也就40～50磅。唯一比河狸体型更大的啮齿类动物是南美洲的水豚，后者的身长同样是4英尺，但是形态肥胖，最重能达到150磅。不过，无论是现代的河狸还是水豚，比起已经绝迹的巨型河狸来说都只能算很小的了。在长毛猛犸象生活的同一时期，巨型河狸也生活在远古森林里，它们有可能达到7英尺长、500磅重。 [2]
从头到尾地观察一下河狸的样子，人们会发现它身上存在许多令人惊奇的特征。位于头部最前端的是四颗有弧度的门齿，上下颌各两颗，都向外凸出着。这样的组合从形式和功用上来说都是最完美的，让河狸能够咬断直径最粗可达3英尺的树干。 [3] 如果让普通的哺乳动物进行这样的工作，它们的牙齿很快就会被磨光，但是河狸的牙齿就是被设计来进行这种艰苦工作的，无论怎么磨都能继续保持锋利。这些牙齿具有的第一项自我保护能力是它们可以不停地生长，这样新长出来的部分就能够迅速替换被磨掉的部分。再说，磨蚀对于这些门齿来说反而是有益的，因为每颗门齿的外部边缘都是密度高、硬度大的牙釉质，内侧则是质地软得多的牙本质，所以门齿内侧的磨损程度就比外侧快得多，结果是形成了一种斜面，能让河狸的牙齿形成一个凿子一样的构造；每次河狸张嘴闭嘴，门齿之间也会摩擦，能够把“凿子”磨得更加锋利。然而，如果门齿中哪怕有一颗掉了或长歪了，结果都将是灾难性的。没有对应门齿阻挡的那颗牙会一直生长，长长以后还有一定的弧度，长到最后会使得河狸无法进食，只能痛苦地慢慢饿死；如果门齿碰巧朝某个特定角度生长，还可能刺穿河狸的头骨，也会导致河狸死亡。除了强大的门齿之外，河狸嘴里还有16颗坚固的臼齿，都嵌在河狸又大又结实的头骨上。河狸下巴上的肌肉格外强壮，能够提供足以啃倒一棵树木的动力，也能够让河狸咬碎那些以纤维质为主的素食，包括树皮、落叶树木的细小树枝、各种水生植物的叶子和根部、陆生的草叶、开花植物和浆果。 [4]
河狸身后那条扁平、呈菱形的尾巴是它最吸引人也是最容易辨认的特征。尾巴的长度占了这种动物身长的1/4以上，虽然有肌肉的尾巴根部长有皮毛，但其他部分则覆盖着交叠的鳞片，就像鱼或蛇身上的鳞片一样；不过表象有时也是有欺骗性的，这些看起来像鳞片的部分其实只是皮肤上的凹痕。河狸的尾巴是一个用途很多的部位，当河狸站起来观察四周的情况或啃咬树干的时候，尾巴能够帮助它站立；当河狸在水中游泳的时候，尾巴就是它的舵；当食物稀少的时候，尾巴里储备着脂肪，能调节河狸的体温。河狸尾巴还是一种警报系统，河狸会采取用尾巴迅速而有力地拍打水面的方式警告其他河狸危险的存在，这种动作产生的响亮声音能够传到几百码之外。 [5]
河狸的尾巴还在宗教饮食规定的历史中扮演过一个小角色。历史学家马克·库兰斯基（Mark Kurlansky）指出，中世纪时，天主教会颁布法令禁止信徒“在宗教节日期间食用‘红肉’……理由是红肉‘性热’，总是被与性联想到一起，而信徒在宗教节日期间是要禁欲的”。不过，教会并不反对信徒食用生活在水中的动物，因为这些食物被认为“性寒”，不会引发性欲。这种宗教特赦的范围甚至被错误地扩大到将河狸的尾巴也包括在内，理由是河狸总是出现在水中，因此它们也是“性寒”的。结果就是，包括宗教节日和所有的周五在内，天主教徒全年有166天的时间都可以毫无顾忌地食用河狸的尾巴。 [6] 我们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这样做了，反正数量肯定不少。很多尝过河狸肥嫩的尾巴的人都说那是一道美味佳肴。印第安人也把河狸的尾巴视为珍馐，不过他们对于这种食材功效的理解与教会的大相径庭。印第安人认为河狸的尾巴是一种催情剂，有壮阳的作用，所以这种食材毫无意外地成了只有酋长或首领才能吃的。17世纪时，一位在新英格兰南部研究印第安人的观察者就注意到河狸的尾巴能“激发男性的功能，如果我们国家的夫人们知道了这件事，肯定会盼望有船只专门来购买这些尾巴”。 [7]
河狸全身包裹着柔软光亮的皮毛，以栗棕色最为常见，有些略偏红，偶尔会有黑色的，最为少见的是白色的。河狸身上的毛分为两种，分别是长一些、粗糙一些的保护鬃毛和软一些、更像羊毛的底层绒毛。这两种毛加在一起使得河狸的皮毛惊人地浓密，能够达到每平方厘米皮肤上生长12000～23000根毛。这样厚实的皮毛能够在水中产生额外的浮力，能够在天敌的尖牙和利爪下保护河狸的皮肉，还能维持河狸身体的干燥和温暖。河狸的毛冬天最厚，而且生活在越靠北、气候越寒冷的地区的河狸，身上的毛越浓密，进入皮毛交易市场之后的价格也越高。相反，在夏天河狸换毛期间获得的，或来自生活在靠南的温暖地区的河狸的毛就没有那么浓密，市场价格也会低一些。
虽然在河流或小溪沿岸也能找到河狸，但它们更喜欢的居住环境其实是池塘。如果河狸找到一个天然的池塘，它可以轻松地在水边搭建巢穴或挖洞作为自己的家。 [8] 如果一片区域里没有池塘，那么河狸通常会自己创造一个——它们会被称为“自然界的工程师”可不是没有原因的。河狸能够使用圆木、树枝、淤泥和石块建造起结构惊人的工程。通过将这些材料费力地放置在水流的轴线上，河狸能在沿着山坡顺流而下的溪水或河谷中建起坚实的堤坝，从而引水淹没旁边的土地以形成池塘。要建造这些自然界中的大工程，河狸采用的都是身边唾手可得的材料，其中最主要的是木头，往往来自柳树、杨树、桦树和其他落叶树木。 [9] 河狸可以独自工作，有时也会出现两只一起工作的情况。它们用自己强有力的门齿啃咬树木的根部，能够咬出一种V字形的切面。河狸能够连续工作好几个小时，直到摇摇欲倒的树干与基座之间连接的部分不超过一根铅笔的粗细。只要再咬一下，或者是碰巧刮起一阵风，连接的那一点木材就会断裂，树干部分也会随之倾倒。通过感受牙齿上传来的震动或听见木材断裂的声音，河狸会快速闪躲到一旁，避免被倒下的树木砸中。树木就是这样倒下的，不过有时也不能尽如河狸所愿。如果临近的地方有其他树木的树杈支撑它的话，树干就还是立着或向一边倾斜。 [10] 有些人认为河狸能够预测树干向哪一边倒下，或者是它们在啃树干的时候就能有意识地控制树干倒下的方向。这些说法都不是真的，少数一些河狸其实完全不知道树干会倒向哪里，所以根本来不及躲避。最终，这些河狸成了杀死自己的刽子手，被自己亲口咬断的树木砸成了肉酱。 [11]
河狸修建的堤坝实际上同时反映出了环境的限制和建造者的倾向。河狸用它像老虎钳一样有力的下巴紧紧咬住被截断的圆木，将它拖入水中作为开工的第一步。如果水流较急，堤坝往往会向上游方向形成一定弧度，以此来尽量抵消水流的冲击力。堤坝的基础部分是把一些粗壮的木材像木桩一样浅浅地插进水底的淤泥中而形成的，河狸有时还会用石头加固。如果水流和缓，堤坝也许就会与水流方向垂直，甚至与水流方向形成凹形弧度。这种堤坝在水中的基础部分是木棍、石头和淤泥堆积而成的。完成了工程最基础的这部分工作之后，河狸就要开始给堤坝加宽、加高。它们会小心地将圆木和树枝交错着堆到渐渐扩大的堤坝上，同时加入石头、淤泥、草叶或其他能够起到稳固堤坝作用的碎片，尽量增加堤坝的体积，减少空隙。一条溪流上可能只有一个堤坝，也可能会有多个堤坝。每个被创造出的水塘都像一颗液体珍珠一样，连续不断地分布在这一整片地方。 [12]
一个河狸家庭可以在几天之内就建好一个小型堤坝，一个星期左右能够建成一个30～40英尺长的堤坝，几年之内可以建成一个1000英尺长的堤坝。不过，无论什么长度的堤坝，都没有彻底完工的一天，总会有什么地方需要加固或有漏洞需要填补。河狸似乎对于水流的声音有一种天生的厌恶，所以它们总是特别留心地时时进行修补。河狸通常会连续几代持续维护同一个堤坝，堤坝的长度从几英尺到1000多码不等，堤坝的高度最低只有8英寸，最高能达到18英尺。无论堤坝的体积大小和年代远近，它们都不可能永久存续下去。最终，河狸会用尽周围容易弄到的木材，到那个时候，它们就知道自己该搬家了。 [13]
人们认为河狸是自然界的工作狂，说它勤劳到了极致，所以地方谚语里才有“像河狸一样劳碌”或“像河狸一样勤劳”之类的比喻。在野生环境中观察了27年河狸的美国博物学家伊诺斯·米尔斯（Enos Mills）宣称：“大多数人认为河狸总是在工作，也不是说它一定就完成了什么，但是它总是有事做。”不过，这样的假设其实是错误的。“现实是，”米尔斯接着说道，“通常情况下，河狸每年只有一小半时间是在工作，其他大部分时间的行动都可以被称作嬉戏。虽然河狸身体上可以承受长时间的繁重工作，但实际上它们非常聪明，能够事半功倍。” [14]
人们一般不会意识到河狸对它们周围的世界产生的重大影响。当西方人第一次到新大陆探险时，北美洲的河狸差不多是这片大陆上分布最广、最有成就的哺乳动物，“从北极冻原到墨西哥北部的沙漠，只要是有水的地方，十有八九就有河狸”。 [15] 少有的一些没有发现河狸的地方包括今天的佛罗里达州、干旱的西南部边缘和北方最遥远的极寒地区。当时河狸的数量据估算应当在6000万到2亿之间。 [16] 河狸对于环境的影响在今天仍然非常深远，在当时更甚。河狸造的池塘降低了水的浑浊度，促进了杂质的沉淀，水变得清亮之后，阳光就能够照进更深的地方，促进植物的生长。河狸创造的宝贵的湿地为大量的动物和植物提供了栖息地。当河狸搭建的堤坝最终被冲毁之后，池塘原本的底部就会暴露出来，很快就会长满野草、野花、灌木和树木。河狸的堤坝对于水土保持和防御洪水也有很大作用。湿地能吸收很多雨水，到了旱季再慢慢蒸发出来。堤坝本身在猛烈的暴风雨来袭时也能发挥重要的作用，能够阻碍横冲直撞的水流，减轻洪水对下游区域的冲蚀作用。 [17]
鉴于河狸展现出的众多惊人的特性和技巧，人类对这种动物的兴趣已经持续了几千年就不足为奇了。很多印第安人部落中都流传着以河狸为主角的传说。东北部的阿尔贡金族（Algonquian）印第安人说世界最初被海水包围，是巨型的河狸、海獭和麝鼠潜入水中很深很深的地方挖来一堆堆的淤泥，然后由伟大的神灵将这些泥巴塑造成如今的陆地。阿米克纳人（Amikona）是阿尔贡金族群体中的一个部落，这个名字的意思就是“河狸之人”，他们相信自己是从最初的河狸的尸体上繁衍出来的。夏延人（Cheyenne）认为世界是被一根巨大的木梁支撑起来的，一只来自遥远北方的雪白的河狸正在啃咬这根木梁，所以世界已经摇摇欲坠。他们还认为这只白色河狸就是人类之父，如果它感到气愤，就会将木梁彻底咬断，那样大地就要坠入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之中。为了避免这样的命运，夏延人不吃河狸肉，也从不碰它们的皮毛。生活在加利福尼亚的派尤特人（Paiute）说是河狸用它们的尾巴从东边取来了火种，这就是为什么它们的尾巴上没有皮毛，因为都被烧光了。 [18]
在印第安人创造了他们关于河狸的传奇的同时，西方人也创造了他们自己的充斥着各种夸张说法的神话。首先是关于河狸的嘴，罗马自然哲学家老普林尼（Pliny the Elder）说：“被这种动物咬了可不得了……无论咬到人体的哪一部位，河狸只要咬住就绝不会松口，直到将人的骨头咬碎为止。” [19] 虽然被河狸咬到无疑会伤得很重，但亨利·大卫·梭罗（Henry David Thoreau）在19世纪时准确地注意到像老普林尼这样的观察家们“对于某种根本不存在的动物或某种动物是否有过某种行为的幻想，比大多数博物学者对于自己亲眼见到的事情的描述还要生动鲜活”。 [20]
包括但丁·阿利基耶里（Dante Alighieri）在内的很多中世纪的作家都认为河狸是吃鱼的。人们猜想河狸会把它的大尾巴伸到水中摇晃，尾巴能释放出一种脂肪类的物质来吸引水中的鱼靠近，感觉到猎物靠近的河狸会突然转身将鱼一口咬住。 [21] 18世纪法国自然历史学家布丰伯爵（Georges-Louis LeClerc，comte de Buffon）的说法更加夸张，他大胆地宣称：“河狸有一条表面呈鳞状的尾巴就是因为它吃鱼。”这种令人震惊的说法使得一位英国企业家乔治·卡特赖特（George Cartwright）感到忍无可忍。18世纪晚期，卡特赖特在拉布拉多海岸上进行了长达16年的皮毛交易活动。他对伯爵观点的评价是：“我很想知道布丰伯爵本人是不是也有……［鳞状的尾巴］，因为我确定他吃过好多鱼，比全世界的河狸加在一起吃的都多。” [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