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人性的迷失》收录了毛姆的十篇短篇小说。 《马金托什》以南洋岛国为故事背景,讲述了一个粗俗鲁莽、独裁专断的白人殖民总督,一方面对当地居民采取大家长式的高压管控政策,用尽各种诡计打压酋长儿子所组织的罢工反抗,让与他作对的人吃尽苦头;但另一方面,他又深深热爱着这个岛,将它视为“伊甸园”,将岛上的人视为“自己的孩子”…… 《雨》以夏威夷岛为故事背景,讲述了虔诚而偏执的基督教传教士戴维森夫妇,对他们眼中“不洁堕落、作风不正”的女邻居汤普森小姐的驱逐,但戴维森在以基督教义“拯救”汤普森的过程中,却无法自制地迷恋上了汤普森……
作者介绍
毛姆,英国作家,出生于法国,家中行四。 父亲当时担任英国驻法大使馆的法律顾问。8岁时母亲离世,两年后父亲也撒手人寰。虽出身名门,但父母早亡,年幼寄人篱下,被送往寄宿学校,患上严重口吃,自卑而敏感。在正式撰稿之前,是一名妇产科医生;因心中爱国情怀,曾以作家身份为掩护做了一年的间谍。20多岁时因舞台剧创作声名鹊起,34岁因小说走红。据传闻,靠一支笔赚了一亿美元。 毛姆真正做到了,用自己的天赋肆意度过一生。历史和读者证明,毛姆是迄今为止,英国小说界少有的雅俗共赏的大作家,即便在今天,毛姆的文学作品依旧受各阶层读者的欢迎。
部分摘录:
我认识布兰德夫妇很长时间后才发现,他俩与费迪·阿贝斯坦没有任何关系。我第一次见到费迪时,他已经年近五十五岁了。到我写这个故事时他已七十有余了,但外表看起来并无太大的变化。他浓密而卷曲的头发非常凌乱,而且已经全白了,但他的身体依然挺直、健硕。人们说他年轻的时候是个美男子,这一点当无异议。他长着一副闪米特人的英俊脸型,黑亮的眼睛炯炯有神。这双眼睛曾搅动了多少女人平静的心。他身材高挑,皮肤光洁,脸盘儿呈椭圆形。他的衣着非常讲究。现在他穿着一身晚礼服,在我看来,依然是一个非常英俊的男人。他在衬衣前别了一颗黑色的大珍珠,手指上戴着几个镶着蓝宝石的白金戒指。也许他的这身装束有些招摇,但你会觉得只有这样才能显出他的性格,否则就不成其为他这个人了。
“我毕竟是个东方人,”他说,“在我身上还留有一些喜好奢华的野蛮人的习性。”
我常常想,费迪·阿贝斯坦的传奇生平非常适合写一部传记。他不是一个伟人,但在一定限度内,他将自己的人生打造成了一件艺术品。他的人生就是一件微缩版的艺术杰作,就像是一幅波斯的细密画,由于精美而珍贵。不幸的是这幅画的画布太小,画布上的文字也残缺不全了。
这些文字记载的人物现在也都老了,而且不久就将离开人世。他的人生经历非同寻常,但他不愿将自己的经历用文字记述下来。他将自己的过去完全视为专属他个人来品味的佳肴,不容他人觊觎。他还是一个非常谨慎的人。除了马克斯·比尔博姆之外,我不知道还有哪个人能够公平地评判这个问题。在今天这个冷酷的世界里,其他人都无法以温情的态度来看待这些琐碎的事情,不会从这些没有什么意义的事情中去感悟悲伤。我想,马克斯如果处在我的位置,他一定能比我更快、更深刻地看清费迪的内心世界。但就是不知他是否会将其敏锐的目光投向这样的地方。他这个人天生就适合马克斯来动笔记述。那么要由谁来为这部优雅的传记配插图呢?我想可能只有奥伯利·比亚兹莱才有资格。这样,一座三点支撑的铜碑就有可能被竖立起来。这个纪念物就这样被包裹在精美的半透明的琥珀中,与日月同辉,与江河同在。
费迪征服的是社交场所,他打交道的对象都是上流社会的人物。他出生在南非,一直到他二十岁时才来到伦敦。起先他在股票交易所干了一段时间。但他父亲死后给他留下了一大笔遗产,因此他就退出了这个行当,成了一个花花公子。那时的英国社会仍然是封闭型的,一个犹太人想要打破重重障碍,挤进这个圈子很不容易。但对费迪而言,这些障碍就像耶利哥的城墙一样轻易就被跨越了。他人长得英俊,又非常有钱;他爱好体育运动,善于交际。他在可胜街有一套豪宅,室内摆设的都是最漂亮的法国家具,还雇了一个法国厨师,买了一辆布鲁厄姆牌敞篷轿车。他人生的第一步非常精彩,把这段故事写下来肯定能吸引读者。但这些过去的事情都消逝在幽暗的时间深渊里。当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早已享有“伦敦第一美男子”的美名。我是在诺福克的一栋富丽堂皇的私宅内第一次见到他的。当时我已经是一位小有名气的青年作家,而女主人喜爱文学,因而邀请我到她家去做客。但出乎我意料的是,到场的客人们都是些显赫的名流,这样的场面真是把我镇住了。客人共有十六位,身处这些内阁部长、贵妇和上议院议员们中间,我既感到腼腆又感到孤独。他们谈论的人和事我都一无所知。他们对我虽然彬彬有礼,但很冷淡。我意识到我成了女主人的一个负担。这时费迪救了我。他跟我坐着,陪我聊天。他知道我是个作家后就跟我谈戏剧和小说。他得知我曾在欧洲大陆待了很长时间后,就与我谈法国、德国和西班牙,让我感到很开心。他似乎真的喜欢和我在一起。他使我觉得我俩与其他在场的客人们完全不一样,让我有了点儿飘飘然的感觉。我俩主要是谈论一些精神领域的话题,这使其他客人谈论的话题,如政治事件、某人离婚的丑闻和越来越不愿猎杀野鸡等,显得有点儿可笑。如果费迪从心底对我们身边的这些英国绅士们有些蔑视的话,我相信他只对我才流露出来。现在想想,很难说这不是他老于世故的一种表现,他很可能是以这种非常微妙的方式来取悦我。我想,他当然愿意展示自己的魅力,跟我亲切地交谈,让我对他心存感激。可如若不是真的对文学艺术感兴趣,他完全没有必要为一个毫无名气的小作家费这样的脑筋。我是个作家,而他是个犹太人,身处这些客人之中,我感觉我与他就本质而言都是异类。但他坦然的心态令我羡慕。他在这些人中表现得轻松自如,所有的客人都称呼他费迪。他总是精神饱满、情绪高昂,说话时妙语连珠,笑话与俏皮话一个接一个。大家都很喜欢他,因为他叫大家笑声不断,而且从不谈那些别人不懂的东西使听者难堪。他把东方的浪漫带到了聚会中来,但巧妙地让客人们觉得这是一种英国式风格。只要有他在场,那里的氛围一定是欢快的,绝不会出现冷场的局面。而这种尴尬不时地会出现在英国人的聚会中,使主、客都不免有些扫兴。当眼看要出现冷场时,费迪·阿贝斯坦会马上谈起一个人人都感兴趣的话题。他就是这样一位聚会上不可或缺的宝贝。他总有讲不完的犹太人的故事,还非常善于模仿。他经常拿出一副犹太教拉比的腔调,把犹太人模仿得惟妙惟肖。他缩着脖子,露出一副狡诈的表情,语调也油滑起来。他不是成了一个拉比,就是变成一个年老的布商,或者是一个精明的旅行推销员,或者是法兰克福一个肥胖的老鸨。他的表演就像戏剧一样精彩。由于他本人就是一个犹太人,因此我尽管也被他的表演逗得哈哈大笑,但内心总是有种不舒服的感觉。他残忍地拿自己的同胞作为取笑的对象,对这样的幽默我难以欣赏。后来我发现,讽刺犹太人是他的专长。无论我在哪里见到他,总会听到他在讲有关犹太人的新笑话。
不过,在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讲给我的故事却与犹太人无关。这个故事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让我至今也难以忘记,但出于各种原因我还从未有机会把这个故事讲给其他人听。我在这里说出这个故事,是因为尽管这是些偶然出现的稀奇古怪的小事,但其中的人物可不一般。我认为这些人物的名字至少应该出现在维多利亚时代的社会史中,否则那真是一种悲哀。他告诉我说,他很年轻的时候,有一次应邀到乡村的一户人家做客。而兰特里夫人是客人之一。她当时如花似玉,貌若天仙,红极一时。巧合的是,萨默赛特公爵夫人也住在附近不远的地方。她曾在艾灵顿选美大赛中当选为选美皇后。他与萨默赛特公爵夫人也有点儿熟。他突发奇想,如果能将这两个女人带到一处,那一定非常有趣。他将自己的这个想法告诉了兰特里夫人。夫人欣然同意。他立即动笔给公爵夫人写信,询问公爵夫人是否同意他带着这个有名的美人前来拜见她。他说,让这位当代(当时是十九世纪八十年代)最可爱的美人前来瞻仰她这位永远最可爱的美人非常合适。“用一切手段把她带来,”公爵夫人回信说,“但我事先得告诉你,她见了我后会大受打击的。”他俩坐了一辆双马拉着的四轮马车出发了。兰特里夫人戴着一顶紧紧扣住头部的蓝色帽子,从帽子上垂下一条长长的缎带。这顶帽子让她绝美的头型显露出来,使她的蓝眼睛显得更蓝了。女主人是一个又老又丑的小个子女人,她长着一双小而圆的眼睛。她用嘲讽的眼神打量了一番光彩照人的女客人。她们一面喝茶一面聊天。完了在他俩坐马车回来的路上,兰特里夫人一言不发。当费迪看她时,发现她正在悄悄地哭泣。他俩回到住处,兰特里夫人一头扎进自己的房间,晚上都没有下楼来吃晚饭。她平生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美貌已经逝去。
费迪让我留下了通信地址。我回到伦敦后还没过几天,他就请我赴宴。宴会上主宾加一起只有六个人。其中一位是嫁给了一个英国贵族的美国女人,一位是瑞典画家,还有一个女演员和一个著名的评论家。主人用美酒佳肴款待我们,席间的谈话轻松、风趣。吃完饭后,应客人们的请求,费迪弹起了钢琴。但他只弹维也纳的华尔兹舞曲。后来我才发现,弹奏维也纳舞曲是他的专长。这些曲调轻快、旋律优美,给人带来感官享受的音乐与他喜欢炫耀而又谨慎的性格相吻合。他击键的手势非常优美,一点儿也不做作,弹奏出的曲调轻柔悦耳。这是我第一次与他在一起吃饭时的情形。往后我俩还在一起吃过很多次饭。他一年会宴请我两三次。随着时光的流逝,我与他在其他人举办的宴会上碰面的次数也多了起来。这是由于我的社会地位提高了,而他的社会地位却可能有点儿下降了。近几年来,我有时发现他也出现在其他犹太人举办的派对上。他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有时会长时间地打量着自己的犹太同胞。我想我从他的眼神中已经看出来了,他一定是在善意地想,世界已经发生了多大的变化,并为此而感到开心。有些人说他有些傲慢,但我不这样认为。他之所以给人这样的印象,是因为他以往只跟上层名流们打交道。他是一个真心热爱艺术的人,他最开心的事就是与艺术家们交往。与艺术家们在一起的时候,他从来都是恭敬有加;而与那些显赫的大人物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却插科打诨、大大咧咧,似乎毫不在意他们显赫的身份。他的艺术品位非常高雅,他的许多朋友都乐意向他讨教这方面的知识。他是第一批能够鉴赏古旧家具的大师之一。他曾将许多珍贵的家具从古老宅邸的阁楼中拯救出来,使这些家具重新被摆放在客厅里显眼的地方。他喜欢到各个拍卖行去转转,然后给那些想要立即拍下某个漂亮物件的贵妇们出点儿主意,让她们的投资物有所值。他既富裕又有一副好脾气,喜欢光顾艺术场所。如果他欣赏某位年轻画家的天赋,就会千方百计地为他揽活;如果他听说某位富豪家中来了一位著名的小提琴手,而他无法在其他场合听其演奏,就会约定到这位富豪家里去听一场。他从来都不会让那些富豪朋友们感到失望。他高超的欣赏水平使得没有哪位南郭先生能蒙过他的耳朵。他对那些音乐才能平平的人虽然彬彬有礼,但绝不随意恭维。他也经常在自己家里举办音乐会。尽管这些音乐会上邀请的客人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人数不多,但客人们都觉得他举办的音乐会令人愉悦、快乐。
他一生没有结婚。
“我是个见过世面的男人,”他说,“我自认为对人没有偏见,能适应各种口味的女人。但我还是不能娶一位非犹太籍女人为妻。这就如同有些男人能穿着无尾礼服去看歌剧,当然这也没有什么关系,可我就是做不到。”
“那么,您为什么不娶上一位犹太女子呢?”(我并没有听过他的这段谈话,但他是一个无拘无束的人,我猜他肯定是这样轻松地谈论这个话题的。)
“犹太女人的生育能力太强,如果娶了犹太女人就会有一大堆孩子。想想满世界都是些小艾奇、小雅各布、小丽贝卡、小利亚、小雷切尔,这可让我受不了。”
可他的风流韵事并不少,当年风流倜傥的他如今性感依然。他年轻时候就是个情种。我曾听一些上了年纪的贵妇人谈到,当年的他可是风度翩翩、魅力四射呀。她们回忆说,当年有一个女人被他给迷得神魂颠倒。我猜这个女人一定是被他的内在美所迷倒,而其他人觉察不到,因而责怪他过于英俊。我还听说曾有一些我现在只在传记中读到的名声显赫的贵妇们也曾与他有染,这让我很感兴趣。我在伊顿公学的校园中和桥牌桌旁也见过这些继承了亡夫遗产与爵位的贵妇们。她们或对孙辈们唠唠叨叨,或牌技糟糕透顶。见到她们,我就不禁想起当年她们为那个英俊的犹太小伙子神魂颠倒的罪孽往事。在费迪众多的风流韵事中,最臭名昭著的就是他与赫里福德公爵夫人的关系了。她是维多利亚女王在位末期最可爱、最大胆、最时髦的美人之一。他俩的暧昧关系持续了二十年之久。在这期间他肯定也与其他女人勾勾搭搭,但他俩的关系却始终很稳定,而且得到了旁人的认可。他俩最后结束了这种不正常的关系。而他在失去了一位人老珠黄的情妇的同时,却多了一个忠实的朋友,这件事也足以证明他的老练圆滑。我还记得在不久前的一次午餐会上与他俩见过一面。她是一个个子很高的老妇人,一副居高临下的派头,衰老不堪的脸上却浓妆艳抹。这个午餐会是在卡尔顿咖啡厅举行的,费迪做东,但他迟到了几分钟。他要给客人们上一道饭前的鸡尾酒,公爵夫人告诉他说,大家都已经喝过了。
“哦,您的眼睛真亮,真让我羡慕。”
这位把脸涂成了红赭石颜色的老妇人高兴得满脸放光。
我的年轻时代很快就过去了,我也成了一个中年人。可能用不了多长时间我就可以称自己老了。我写书和剧本,四处旅行,人生经历也日渐丰富。我曾恋爱过,后来又摆脱了这场感情。在这些日子里我与费迪还是经常在各种聚会中见面。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了,数以百万计的人死于战火之中,人们的生活也发生了巨大变化。费迪讨厌这场战争,他的岁数也太大了,不用上战场去当炮灰了。他的德国名字令他非常尴尬,但他行事谨慎,尽量避开人们的注意,免得自取其辱。他的老朋友们依然与他保持来往。他的生活虽然有些孤独,但足够体面,而且也并非完全与世隔绝。战争结束了,和平又回到了人们的生活中间。他鼓足勇气使自己努力适应新的生活方式。现在社会各阶层已经没有那么严格的界限了,各种聚会都人头攒动。但费迪已经适应了这种生活。他依然在讲取笑犹太人的故事,依然弹奏施特劳斯迷人的圆舞曲,照旧喜欢上拍卖行去转转,告诉那些暴发户们应该拍下哪些物品。战后我到海外去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但只要回到伦敦,我就能见到费迪。他现在显得有些神秘。他没有屈服于命运的安排,也没有得过什么大病,似乎总是有使不完的精力。他仍然衣着笔挺,对什么事情都感兴趣,思维也依然敏捷。人们现在还愿意请他赴宴,但邀请他的原因与过去完全不同了。现在人们请他,只是因为他能活跃宴会的气氛。他还在他位于可胜街的宅邸内举办高雅的小型音乐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