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人生道路诸阶段》是克尔凯郭尔的代表作。正如克尔凯郭尔的许多著作一样,《人生道路诸阶段》也是托名著作。全书分为“给善意的读者”、“酒中真言”、“一个丈夫对各种反对婚姻的看法的回应”、“有辜的?”-“无辜的?”、“给读者的信”五个章节。克尔凯郭尔以威廉·奥海姆讲述回忆录的形式,以给读者的信的形式,讨论了人生道路的诸阶段,这道路的诸阶段是审美阶段、伦理、宗教阶段。克尔凯郭尔要我们面对主观个体的生存感受去选择自己,他要我们穿透审美生活,在享受生活所带来的幻象和愉悦之后,去发现隐藏在其背后的不幸和痛苦,进而认识到伦理生活的局限,从而*终进入到沉静的宗教阶段。
作者介绍
索伦·克尔凯郭尔(1813-1855),丹麦哲学家、诗人,现代存在主义哲学的创始人。终身隐居于哥本哈根,从事著述。一生以真名及笔名出版了多部著作,主要有《非此即彼》《人生道路诸阶段》《恐惧的概念》《英尺与战栗》《重复》《哲学片段》《爱的作为》《致死的疾病》等。
部分摘录:
为自己准备一种秘密,这是怎样一种美好的忙碌呵,对之的享受是多么地诱人呵,但是,在享受了之后,有时候又多么令人疑虑呵,这又是多么容易为人带来不好的感觉呵!也就是说,如果有人相信一种秘密是可以被转送给任何其他人,相信它能够属于一个携带者,那么他就错了,因为在这里的情形就是如此:吃的从吃者出来[5];但是如果有人以为一个人通过享受秘密所惹上的麻烦只是“不背叛它”,那么他也错了,因为这人其实也招上了“不忘记它”的麻烦。然而,回忆了一半并把自己的灵魂转化为一个存放破损货物的中转仓,则更令人恶心。相对于其他人,遗忘就是被拉起的丝绸帷帘,[6]而回忆则是步入帷帘的维斯塔贞女;[7]如果这不是一种真正的回忆的话,那么在帷帘的背后就又是遗忘,因为如果有真正的回忆在那里的话,遗忘就会被排除在外。
回忆不可以只是准确而已,它也必须是幸福的;回忆的装瓶必须在封口之前把被体验之物的芬芳收藏进去。正如葡萄不是在随便什么时候都能被榨汁的,正如榨汁时段的气候情况对葡萄酒有着极大的影响,那被体验之物也不是在随便什么时候或者在随便什么情况下都可以被回忆或者通过进入回忆而被达到的。
“回忆”绝不同一于“记得”。[8]比如说,人完全可能会很清楚地在细节上记得一个事件但并不因此而回忆它。记性只是一种正消失的条件。通过记性,被体验之物站出来接受回忆之祭仪。这差异在年龄的差异性之中已经能够被估量出来了。老人失去记性,这记性在总体上说是人首先失去的能力。老人却有着某种诗意的东西,在人们的想象中,他有着先知的性质,是通神灵的。回忆当然也是他的最佳力量,他的安慰,它以诗意的遥视来抚慰他。童年则相反,有着高度的记性和学习吸收力,根本没有回忆。我们不说“老年忘不了青年所学习吸收的东西”,[9]而是也许可以说:“老人回忆的是小孩子所记得的东西”。我们磨出老人的眼镜来让他看近处。青年人用眼镜的话,这镜片是用来看远距离的东西的,因为它缺乏回忆的力量,这力量就是:移远,拉开距离。然而,老年幸福的回忆就像小孩子幸福的学习吸收力一样是自然的恩典礼物,它们带着偏爱拥抱人生中的这两个最无助而在某种意义上却最幸福的段落。但正因此回忆有时也和记性一样只是各种偶然性的携带者。
尽管记性和回忆的差异很大,它们常常还是会被混淆。在人的生命中,这一混淆给我们机会去研究个体人的深刻度。就是说,回忆是理想性的东西[10],但就其自身而言完全不同于那没有区分的记性,它是努力着的并且有着责任心的。回忆想要对一个人强调生命中的永恒连续性并且向他保证:他的尘俗存在将会是uno tenore(拉丁语:一气呵成),[11]在一次呼吸之间,并且可以在一口气之中被说出来。因此它谢绝让舌头为模仿生活内容之絮叨而被迫一次又一次不听使唤地乱动。这是人的不朽性的条件:生命是uno tenore(拉丁语:一气呵成)。真是够奇怪的,据我所知,雅可比是唯一一个表述过对“想象自己不朽”的恐怖感觉的人。[12]有时候对于他似乎就是这样:如果他在单个的瞬间里稍稍更久地保持“不朽性之想法”的话,那么这想法仿佛就会使他理智混乱。难道这是因为雅可比神经脆弱?一个强壮的、手上有老茧的男人——这老茧只是通过每次证明不朽性时在布道坛或者讲课桌上敲打而生——,不会有任何这样的恐怖,然而他却确实懂得不朽性,因为,在拉丁语中“有老茧”意味了“彻底地懂得什么”。[13]然而,一旦你把记性和回忆混淆起来,这想法就不再会是那么恐怖了。首先是因为你勇敢、像个男子汉,并且结实,其次因为你根本不对什么想法进行思考。无疑,许多人写下了自己生命的回忆录,而这回忆录之中根本不存在丝毫的回忆,然而各种回忆却确实是他以“永恒”换得的收益。在回忆中,人依靠着“那永恒的”。“那永恒的”有着足够的人道来尊重、满足每个要求,并且把每个人看作是可靠的。但是,如果一个人把自己弄成傻瓜,去记住而不是去回忆,并且作为由此而来的结果,去忘却而不是去回忆,因为被记得的东西也会被忘却,那么,“那永恒的”也没有什么办法。但是,记性则又使得生命畅行无阻。一个人畅行无阻地穿行过各种最可笑的变形;哪怕是在垂暮之年,一个人还是玩着摸瞎子捉人的游戏,还是赌着生命的彩票,并且哪怕他曾经是不可思议的各种各样的许多东西,他还是能够去变成随便什么东西。然后人就死了——并且,他于是就变得不朽。再者,难道事情不应是这样:一个人恰恰因为这样地生活过从而确保了使自己有足够的东西来进行无限的回忆?是这样的,如果回忆的总账簿只是一本让人把所有报进来的东西都涂写进去的草稿本的话。但是,回忆之簿记是奇特的。一个人可以把一些这样的事情作为任务提出来,但却不可以将之写进公共账单。一个人天天都在全体会员大会上说着,并且不断地总是说着时代所要求的东西;然而,他却不是以加图式的枯燥方式重复地说这些东西;[14]不,他自始至终都是以一种令人感兴趣而刺激的方式来跟上这瞬间,而且从不说同样的话。item(拉丁语:同样地)在各种社交场所的聚会上,他也是必到的客人,他时而以精准的、时而以盈余的尺度来测量自己滔滔不绝的言辞,并且不断地得到人们的鼓掌致意。我们至少一星期一次可以在报刊上读到一点什么关于他的东西;甚至在夜里他也会有益助于他人,就是说,他的妻子,因为他甚至在睡梦里也好像他在大会上时一样地谈论“时代的要求”。[15]另一个人,在他说话之前,他沉默,并且这样地继续着,以至于他根本就不会去说什么话。他们活得一样长久,这里问一下最终答案:谁有更多的东西可回忆?一个人只追随着一个想法,唯一的一个,仅仅只是专注于这想法;另一个人是通七门科学的作家并且“恰恰在他要改造兽医科学的时候(说这话的是一个记者)在意义重大的工作中被打断了一下”。他们活得一样长久,这里问一下最终答案:谁有更多的东西可回忆?
在根本上,一个人只能够回忆本质的东西,因为如上所述,老人的回忆是被置于偶然性之下;各种类似于他的回忆的情形也是如此。本质的东西不仅仅是以自身为条件,而且也是以它与相应者的关系为条件的。如果一个人与理念分离开,他就无法在本质的意义上行动,他就无法做出任何本质性的事情;那作为唯一的新的理想性的东西则应当是“悔”。[16]他所做的其它事情,尽管有着各种外在的标示,都是非本质的。为自己娶一个妻子当然是某种本质的事情;但是,如果一个人曾经在爱欲之中随随便便不当一回事,那么,出于纯粹的严肃和庄重,他就完全可以敲打自己的额头、心头和后……;[17]而这仍然还是无聊的轻浮举止。即使他的婚姻关系到整个民族,并且教堂的钟声鸣响,并且教皇主持婚礼,这对于他来说仍然不是什么本质性的事情,而是根本意义的上无聊的轻浮举止。外在的噪音对事情根本就没有什么影响,正如喇叭声和展示步枪并不使得彩票揭彩变成对那揭彩的男孩[18]而言的本质行为。因为在本质上要做的事情并非在本质上取决于“有人敲鼓”。然而,被回忆的东西也是人所无法忘却的。不同于那对于记性来说是没有区分的“被记得的东西”,“被回忆的东西”对于回忆来说并不是没有区分的。人可以把“被回忆的东西”丢弃掉,但是它就像托尔的锤子[19]一样又重新返回,并且不仅仅是如此,它还有着一种对回忆的思念,就像一只鸽子,不管这鸽子有多少次被卖给别人,它永远都无法成为另一个人的拥有物,因为它不断地总是飞回家。但是,事情如此,也是因为回忆本身孵养了“被回忆的东西”,并且,这一孵养过程是隐秘的,不为人所见,并且因此不会受到任何亵渎性的知识的侵犯:这情形就好像是,如果自己的蛋被陌生者碰过,鸟就不愿去孵它了。
记性是直接的并且直接地得到帮助,回忆则只会是反思的。因此,回忆是一种艺术。与“记得”相反,我就像地米斯托克利那样想要能够忘却;[20]但是“回忆”与“忘却”则不是对立面。回忆的艺术不是容易的,因为它在准备的瞬间会变得不一样,而记性则只有“记得正确”和“记错”之间的起伏。比如说,什么是乡愁?它就是某种被回忆的“被记得的东西”。很简单,乡愁就是通过“一个人离开了”而产生的。这艺术是在于,尽管一个人是在家里,仍能够感觉到乡愁。这要求对幻觉的熟练。深入地生活在幻觉之中(在这幻觉中不断有“黎明破晓”的过程在发生但却从不进入到白天),或者将自己反思出所有幻觉,都不会更难于:将自己反思进幻觉,并在同时又能够让这幻觉带着所有幻觉的力量对自己起作用,尽管自己完全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像变戏法一样地把过去变到自己面前,不会更难于:为了回忆而把面前的东西从自己眼前变走。这其实就是回忆的艺术和二次方的反思。
要为自己达成一种回忆,就必须对心境、处境和环境的各种对立面有所认识。一种爱欲的处境,之中关键是乡村生活中惬意的边远性,这样的处境有时候最好是在一场戏剧之中被回忆并让人通过回忆而进入,因为在戏剧中环境和嘈杂激发出这对立。然而这种直接的对立却并非总是幸福的。如果我们可以把一个人作为手段而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合适的话,那么为了回忆一场爱欲关系的幸福对立有时就可能是:只是为了回忆而为自己造就出一段新的爱情故事。
这对立面可以是有着极端的反思性的。记性和回忆之间的反思关系的极端点是用记性来作为回忆的对立面。两个人可以是因为不同的原因而不愿意再看见一个令他们想起某事件的地点。[21]其中的一个人根本就想不到有着某种叫作“回忆”的东西存在,而只单纯地害怕记性使自己记得这件事。眼不见则心不生景,他想,只要他不看见,那么他就会忘记掉。而另一个人则恰恰想要回忆,所以他不愿意去看。只有在针对各种感觉很坏的回忆时,他才用上记性。如果一个人懂得回忆但却不明白这个,那么他无疑是有着理想性但却缺少使用consilia evangelica adversus casus conscientiæ(拉丁语:针对良心之情形的福音教导)[22]的经验。固然,他甚至会把这教导看成是悖论,并且在要忍受最初的痛楚时畏缩。其实这最初的痛楚正如最初的丧失,是宁可应当去忍受下来的。在记性一次又一次得以翻新的时候,灵魂就得到丰富,它获得许许多多细节来使得记忆分散开。于是,“悔”是“辜”的回忆。纯粹从心理学上看,我真的相信是警察帮助了罪犯不去悔。通过不断地对其生平经历做备忘记录和重复,这罪犯就获得一种这样的记性技能来详细罗列出自己的生活细节,以便驱逐掉回忆的理想性[23]。“真正地去悔”,尤其是“马上去悔”,需要极大的理想性;因为天性也能够帮助一个人,并且,那种迟到的悔,从“去记得”的意义上讲,是微不足道的,但它却常常是最沉重和最深刻的。
“能够回忆”是所有创造性的条件。如果一个人不想要有更多的创造性,那么,他就只需记得他想要回忆着地创造出的同样东西就行,并且创造被弄成了不可能,或者它会变得令他感到如此厌恶,以至于他越早放弃它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