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佩尔尼克故事集》是保加利亚著名作家兹德拉夫科·伊蒂莫娃的短篇小说集,曾荣获有“巴尔干诺贝尔文学奖”之誉的巴尔卡 尼卡奖和保加利亚国内的布拉加·迪米特洛娃文学小说奖,并已被翻译成法语和意大利语。
全书由21个故事组成,生动地描绘了生活在佩尔尼克及其周边地区的人们的日常风貌,感情丰沛,寓意深远,文笔流畅,极具中东欧特色。作品发挥了女性作者所擅长的细腻刻画的能力,将人隐秘的内在感受传达得丰富立体,展现出多彩奔放、炽烈快意的保加利亚风情。
作者介绍
兹德拉夫科·伊蒂莫娃 / Zdravka Evtimova
1959年出生于保加利亚西部城市佩尔尼克。小说家兼英文、德文和法文文学翻译家。短篇小说被翻译成英、法、意、希腊、希伯来等文字,在31个国家发表出版,享誉全球。
其短篇小说集《佩尔尼克故事集》(Stories from Pernik)于2013年在保加利亚出版后,荣获有“巴尔干诺贝尔文学奖”之誉的巴尔卡尼卡奖。其中,《重生》(Vassil)入选英国广播公司(BBC)2005年度全球短篇小说大赛十佳故事,《鼹鼠血》(Blood of a Mole)被丹麦和美国的中学教科书收录。
部分摘录:
我的店几乎无人问津。人们最多也只是来看看笼子里的动物,很少有人会买下它们。店内空间局促,柜台后根本站不下人。因此,我通常都会坐在门后那张饱受虫蛀的破旧椅子上。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而我只是成天对着那些青蛙、蜥蜴、蛇和虫子发愣。老师们会过来带走几只青蛙在生物课上用;垂钓者也会顺道进来买些鱼饵。这差不多就是我所有的生意了。很快,这家店就得关门大吉。到了那会儿,我会感到难过,因为店里福尔马林散发出的那股让人昏昏欲睡的陈腐味总能令我平静下来,并带给我一种奇怪的家的感觉。我已经在这里工作了五年。
一天,一个身材瘦小的奇怪女人来到店里。她面色灰白,神色慌张。她向我走近,胳膊不停地颤抖,胳膊上的皮肤显得异乎寻常地苍白,就像两条濒死的白鱼在黑暗中做最后的挣扎。她未曾看我,一言不发,弯曲的胳膊抵在木质柜台上找寻着支撑。她看上去并不像是进来买蜥蜴或者蜗牛的。也许她只是身体不适,于是拐进第一道她刚好注意到的开着的门来寻求帮助。我怕她站不稳,赶紧扶了她一把。她还是缄口不语,用手帕擦拭着嘴唇。我有点手足无措,黑漆漆的店里寂静无声。
“你这儿有鼹鼠吗?”她突然问道。我这才注意到,她的眼球布满血丝,像极了破旧的蛛网,而她的瞳孔恰似不偏不倚悬在网中央的蜘蛛。
“鼹鼠?”我小声嘀咕道。不得不说,我的店里从来没有卖过鼹鼠,而且我这辈子根本没有见过鼹鼠。但是她的眼睛,还有那双颤颤巍巍伸过来想要触碰我的双手,都在告诉我,这个女人想从我这里得到其他的答案——一个肯定的回答。看着她,我感到心神不宁。
“这里没有鼹鼠。”我答道。她转身离去,显得沉默而颓丧,耷拉的脑袋深深地埋在瘦弱的肩膀之间,短促的脚步声带着迟疑不决。
“喂!等一下。”我喊道,“也许我能找出几只鼹鼠。”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这样说。
她的身体猛地一僵。在她转过头来的刹那,我看到她的眼中满是痛苦。这让我感觉糟糕透了,因为对于这一切,我无能为力。
“鼹鼠的血可以治病。”她轻声说道,“而且只要喝下三滴就可以。”
我着实被吓了一跳。我能察觉到黑暗中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至少,它可以减轻痛苦。”她继续恍恍惚惚地说着,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变成了哽咽。
“你生病了吗?”我问道。没想到这话犹如子弹,穿透眼前这片厚重潮湿的空气,令她如遭枪击似的浑身一颤。“我很抱歉。”
“我儿子病了。”
她瞥了我一眼,那薄得几乎透明的眼皮下隐藏着深深的无助与绝望。她的双手木然地搁在柜台上,就像两根毫无生机的木柴。在那件磨损的灰色外套下,她原本就窄窄的肩膀显得愈发消瘦。
“喝杯水吧,这会让你舒服些。”我说。
她依然呆若木鸡。哪怕在接过眼前那杯水时,她的眼皮也始终不曾抬起。她转身离去,身形佝偻,脚步虚浮,在黑暗中显得瘦小虚弱。我快步追了上去,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我会给你鼹鼠的血!”我大声喊道。
这个女人停下了脚步,双手掩面。看她如此,我实在是于心不忍。那一刻,我感觉心里空荡荡的。笼内蜥蜴的眼睛如同光照下的碎玻璃,迷离闪烁。我拿不出鼹鼠的血。我连鼹鼠都没有。我可以想象出这个女人在屋里啜泣的样子。也许这会儿她仍然双手捂着脸。好吧,我关上了门,这样她就看不见我了。我用刀子将自己的左手腕割开。血开始从伤口里渗出,缓缓流进一个小玻璃瓶。采集了十滴血后,见瓶中血液已盖过瓶底,我便立马跑了回去,那个女人还在那里等着呢。
“给你,”我说,“这就是鼹鼠的血。”
她沉默地盯着我的左手手腕,那里伤口仍在轻微地流血。我慌忙将手藏到围裙里。她看了我一眼,仍旧默不作声。她没有接过这个玻璃瓶,而是转身快步向门口走去。我追了上去,硬是将瓶子塞到她的手里。
“这是鼹鼠的血!”
她用手指摩挲着这个透明的瓶子。瓶里的血仿佛即将熄灭的火焰,闪烁着黯然的火光。接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些钱。
“不,不要。”我说。
她低着头,把钱扔在柜台上,一声不吭地离开了。我本想陪她走到街角。我甚至已经又为她倒了一杯水,可是她没做片刻停留。店里再次变得空荡荡的,笼内蜥蜴的眼睛如同沾水的碎玻璃,润泽闪亮。
日子一天天过去,寒冷依旧,平静无澜。凄凄的落叶在瑟瑟秋风中身不由己地打着转,将空气染成了棕色。初冬迎来了一场又一场的暴风雪。雪花簌簌,敲打在窗户上,却回响在我的血管里。我无法忘记那个女人。我对她撒了谎。我的店依旧无人光顾,在静谧的黄昏,我试着想象她儿子的模样。地面已经开始结冰,街道上空无一人,寒冷的冬天以它独特的方式,一视同仁地为房子、人的灵魂以及岩石系上了冰冷的绳结。
一天早上,店里的门突然被人推开。还是那个瘦小的女人。未等我开口招呼,她就已经跑过来一把抱住了我。她的肩膀依旧是那么消瘦,布满皱纹的脸颊上泪水纵横。她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以至于我觉得她随时会倒下,所以我赶紧上前扶住她的臂膀。然而,她顺势一把拉住我的左手,高举到她的眼前。那处伤口早已愈合,但是她还是找到了刀痕所在的地方。她用嘴唇亲吻着我的手腕,泪水洒落在我的肌肤上,在我的心里化作一股暖流。一瞬间,店内的气氛变得宁静而温馨。
“他能走路了!”这个女人捂着脸哽泣道,但却是泪眼欢笑,“他能走路了!”
她想给我钱,她手上黑色的大袋子里装满了买给我的东西。我分明能感觉到她已经重新振作了起来,她的手指显得如此坚韧有力。我陪着她走到街角,她伫立在路灯旁,定定地望着我,寒风中,瘦弱的她面带微笑。
回到昏暗的店里,我没来由地感到温暖了许多。空气中似有似无的福尔马林味仿佛也带着令人晕厥的幸福的气息。再看看我的蜥蜴,它们是如此漂亮,我就像爱着自己的孩子那般爱着它们。
当天下午,一名奇怪的男子走进了我的店里。他身材高大瘦削,神色慌张。
“这里出售……鼹鼠的血吗?”他问。他用眼神试探我的那一刻,我心生恐惧。
“不,这里没有。我们这里从未卖过鼹鼠。”
“不,你有!你有卖过!三滴……三滴就够了……我的妻子快死了。你有的!求你了!”
他紧紧抓着我的手臂。
“求你了……三滴!不然她就要死了……”
我的血液从伤口缓缓淌落。男人拿着小瓶,红色的血仿佛即将燃尽的炭火,泛着点点红光。男人在柜台上留下了一小卷纸币后便离去了。
第二天早上,我的店门口聚集了一大群奇怪的人,他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每个人的手里都紧紧握着一只小小的玻璃瓶。
“鼹鼠血!鼹鼠血!”
他们开始大喊,开始尖叫,开始互相推搡。他们每个人的家里都有一个病人,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一把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