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十二个苦涩又温暖的短篇故事,一个时代的烟火人生。 年关将近,酒批发商的佛龛深夜起火,火源竟是驱邪的结绳,事发之后商铺一名年幼的下女连夜逃走…… 土仓房里有个上吊本尊神,每当有小学徒想要到那儿上吊时,都会发现那个神挂在壁钩上,笑眯眯地对他说:“哦,晚安,可惜这儿已经客满了。”
作者介绍
宫部美雪,日本知名作家,连续11年当选“日本人气女作家”。 《邻人的犯罪》,荣获第26届《ALL读物》推理小说新人奖。 《魔术的耳语》,荣获第2届日本推理悬疑小说大奖。 《龙眠》,荣获第45届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奖。 《火车》,荣获第6届山本周五郎奖。 《理由》,荣获第120届直木奖。 《模仿犯》,荣获第52届艺术选奖文部科学大臣奖等6项大奖。 茂吕美耶,日本琦玉县人,生于台湾高雄市,1986–1988年曾在中国郑州大学留学。译有梦枕貘《阴阳师》、冈本绮堂《半七捕物帐》小说系列及夏目漱石《虞美人草》等。
部分摘录:
岁末二十八日晚,当伊丹屋所有人都熟睡时失火了。不巧那晚北风强劲,而且近十日来滴雨未下。若不是一向浅睡的掌柜藤兵卫卧室离起火点的佛龛房很近,被一丝烟味惊醒了,那么在这离新年只剩三天的夜晚,伊丹屋的所有人很有可能露宿街头了。
厨房后面土仓房一旁,铺子为佣工增建的榻榻米房内,阿丰和阿胜并排着枕头睡。“失火了!”听到有人如此大喊,阿丰从被窝里惊醒了,她摇醒阿胜,阿胜仍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阿胜离开近郊的家,只身来到江户,上个月刚进伊丹屋做事,虽说都十二岁了,但事事都显得十分笨拙,阿丰看她那模样,不禁气急败坏地大吼:
“你等着被烧死吧!”说完便冲到走廊。
自阿丰背着只有几件旧衣服的包袱到江户做事以来,至今三十年了,她曾遇到过几次火灾,也曾被火星子喷到,可是那些都是先听到火警钟声才得知失火了,也就是别处的火灾。阿丰做梦也没想到,这回的起火点竟是伊丹屋,大喊失火的竟是在伊丹屋的岁月仅次于自己、且平素最为人所信任的藤兵卫。
比起火灾,这更令阿丰胆战心惊。怎么会这样?我的伊丹屋竟然失火了,这教人有什么脸面对老天爷?
由于冲得太猛,阿丰左冲右撞地一路朝藤兵卫跑去。其他佣工也冲了出来。当阿丰从聚集在佛龛房的大伙儿的头顶上听到毕剥的燃烧声时,她吓得目瞪口呆,因为发生了令人难以置信的事。
起火的是神龛。
在新川这一带鳞次栉比的酒批发商中,伊丹屋并非历史悠久的铺子。据说,明历振袖大火(1)之后,从京都船运而来的酒,开始在介于日本桥川与大川之间的河道卸货,对阿丰来说那是遥远的往事,而日后开创伊丹屋的上上代老板,当时还未踏进江户,仍在遥远的伊丹某处种田。伊丹屋自在此地兴盖土仓房开铺子独立以来,不过四十年左右而已。
然而,反过来也可以说在仅仅四十年内,伊丹屋便发展成目前的大铺子。酒批发商工会非常团结,元禄时代(2)以来,彼此横向联手,建构出一套独立的上下顺序与力量关系,互相撑持生意。外地人想插足,肯定会饱受种种不合理的艰辛。这不像夹杂于一般铺子的蔬菜铺或鲜鱼铺,只要会做生意就行了。这跟木场的木筏师踩着河面的木材过河一样(3),需要微妙的技巧和洞察先机的眼光,以及衡量事物变动的敏锐力。
基于这种不断累积的艰辛,伊丹屋的生意才能越做越大,而阿丰正是和伊丹屋一起走过这大半的艰辛路程。阿丰自孩提时进伊丹屋当下女以来,直到成为下女总管使唤年轻下女的今日,她一直待在伊丹屋。每年临近岁末之时,顺着新川驶来的舢舨,总会传来壮工通报来自滩(4)或伊丹的酒已抵达的吆喝。在伊丹屋做事的阿丰,每年听着这些抢先卸货的吆喝,逐年感到骄傲,至今也仅对此事感到无限欣喜。
而这伊丹屋要是被火吞噬了,所有的辛苦将化为乌有。酒批发商工会的老干部,也会因陈放在新川这一带土仓房里的无数富士见酒毁于不雅的烟熏,而绝不原谅伊丹屋。也因此,起火点是神龛,而且只烧焦佛龛房的天花板就扑灭了,可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
“唉,虽然我也认为幸好没酿成大祸……”
藤兵卫环抱着瘦削的胳膊,说得有点含糊。与其他生龙活虎的壮工不同,藤兵卫是靠算盘爬到今日的地位的。他身材瘦弱,要是被管理二十几人的大家庭并且还要做粗活的阿丰以粗壮手臂用力一推的话,恐怕会飞出去。
“虽然……什么意思?”
发生小火灾的翌日,吃过早饭,藤兵卫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把阿丰叫到井边,接着,以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低声咕哝着前面的话。
阿丰和掌柜颇有交情。她知道对方这副模样,必定有重大的事,而且是只能对她说的事。
与三十年前背着只有几件旧衣的包袱来伊丹屋做事的阿丰一样,藤兵卫也是赤手空拳自学徒做起,一直为上一代老板效劳。五年前上一代老板过世后,由事事都与父亲顶撞的当今老板继承家业时,众人都说,藤兵卫或许会辞职,不料他却若无其事地待到现在。
阿丰认为,这男人也跟自己一样,都是伊丹屋的顶梁柱。即使老板换人,或任何女人嫁进来坐上老板娘的位子,都无所谓。因为大家都是为伊丹屋做事。
“老实说,我在火灾后整理现场时,发现了很奇怪的东西。”
藤兵卫向阿丰招手,带头走向水井前堆放柴薪和引燃物的后院。他在柴堆旁蹲了下来,自怀中取出纸裹着的细长东西。
那东西自纸端露了出来,阿丰立即明白是注连绳(5)。
“这是没烧完的?”
“烧了一半。因为及时泼了水。”
藤兵卫在阿丰面前打开纸包。纸包里是一条被熏黑且濡湿的烧剩的注连绳。注连绳的一端已松脱,看似就要松开了。
“老板娘说不吉利,叫我拿到神社请人烧掉。”
阿丰心想,叫藤兵卫这种大忙人的掌柜做这种事,果然是老板娘的作风。她是个千金小姐,完全不懂商家家务。她嫁进来已经三年了,因膝下无子,上面又没有公婆,至今仍像个未婚姑娘,离新年只剩三天,却只担心元旦要穿什么新衣服。
“你看看这儿。”
藤兵卫指的是注连绳松散的部分。原本搓成绳子的地方松开了,露出缝隙。
缝隙间夹着看似白色纸捻的东西。
“你能不能拿出来看看?”
大概是藤兵卫之前摸过了,纸捻的一端已经松开。阿丰伸手一碰,立即明白那是什么,不禁叫出声来。
“这是什么?好恶心!”
夹在注连绳里面的纸捻包着头发。
“很奇怪吧?”藤兵卫皱起眉头望着阿丰,“用纸捻包着头发,再将纸捻塞进注连绳。到底是谁?又是为了什么?而且昨晚又发生小火灾。”
“掌柜的,你认为这头发和那火灾有什么牵连吗?”
阿丰认为那场小火灾是忘了熄灭神龛灯火而引起的,绝无其他原因。
伊丹屋的家务归阿丰管,但仅有佛龛是老板娘的工作,包括点燃和熄灭佛龛的灯火。因此,昨晚的小火灾,大概又是老板娘忘了熄灭灯火的关系——阿丰心想。当然,她没有明白说出来。
可是,藤兵卫却摇着头说:“我也觉得可能是这样,所以问了老板娘。问得相当仔细。但老板娘说,昨晚风很大,她特别小心火烛,佛龛房内的灯火确实都熄灭了。她那个样子,不像说谎。”
“但这么一来,不就是没有火的地方竟然起火了?”
“所以我才觉得这注连绳很可疑……”不知是否对自己的这个想法没把握,藤兵卫一脸苦笑,“我当然不知道详细情况。不过,这头发,一定有什么问题吧?看来好像有人想对伊丹屋报仇,才偷偷做出这种不知下了什么诅咒的事,所以才会从这儿发生鬼火烧掉神龛吧?”
阿丰一直觉得,藤兵卫这男人大概认为世上没有算盘算不出来的事,因而这话让她更感意外。哦,看来他也有这种令人出乎意料的一面——竟说出这种怕鬼孩童才会说的话来。
“掌柜的,我会先想想更平常一点儿的事。”
“什么意思?”
“是谁买这注连绳的?在哪儿买的?又是谁在什么时候怎么布置的?我想先知道这些。”
藤兵卫的脸突然抽搐了一下,他说:“是我买来的。”
“哎呀,是吗?”
“是老板亲自吩咐我的。明年不是我的干支年嘛。”
明年正是藤兵卫的花甲之年。
“新年的装饰品是吉祥的东西,老板说让我去买比较好。”
虽然老板才三十出头,但对这种事很迷信。
“是昨天中午过后买回来的,之后大家马上动手布置。因为除夕当天布置的话不吉利。当时我也帮忙了。所以你想知道的事,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可是,知道了又怎样?就能知道是谁将头发塞进注连绳的吗?”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阿丰抖动着肩膀笑道,“知道的话,就可以确定伊丹屋的人不可能将头发塞进注连绳。”
藤兵卫舔了舔被寒风吹干的嘴唇,他接着问:“那,这注连绳怎么会在伊丹屋……”
“只是偶然吧。做这种缺德事的,肯定是制作新年装饰品的代工。嗯,虽然不知道对方是什么居心,也许只是故意捣蛋而已。总之,如果不是在我们这儿着火了,这注连绳在新年期间大概会被布置在神龛上,等过完年再拿到神社焚烧。这样一来,不就不会被发现里面塞了头发吗?”
“照你这么说,那场小火灾一定是有正常的火源?”
“火源哪有什么正不正常。”阿丰笑道,“掌柜的,我只是很难相信有鬼火那种东西。”
“嗯,你说的的确有道理。”藤兵卫耸了耸单薄的肩膀,“不过,我还是觉得不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