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好的稿件是反复加工、精心修改出来的;好的编辑应该是“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的匠人。本书是作者近些年在工作期间有关编辑、改稿的思考与经验总结,结合具体实例,从文章立意、写作技巧、谋篇布局、词语锤炼等六个方面,对好稿的最终成型做了细致且深入浅出的分析,旨在与业界同行分享并切磋交流采编业务,对于初涉媒体的新人具有较强的指导性和实操性。
作者介绍
费伟伟,人民日报高级编辑,曾获评“人民日报首届党报形象十佳记者”(2001年)、“人民日报十大标兵”(2002年)。历任人民日报市场报副总编辑、中国能源报副总编辑、人民日报社福建分社社长,现任人民日报地方部副主任。 四次获中国新闻奖。著有散文、新闻作品集《杨花漫漫》《渴望远方》《体验生命》等三种,新闻业务评论集《编采逸兴》《新闻采编评析》《新闻采写评》等三种。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部分摘录:
要自然,不要自然主义
妻子、女儿,盲人;岳母,聋哑人。种6亩玉米,一家人主要靠刘文伟在乐器厂每月挣1000多元维持生计。可偏偏,去年刘文伟出车祸,撞断八根肋骨。[最新电子书免费分享社群,群主V信 1107308023 添加备注电子书]
这样一个不幸家庭的故事,登上了《人民日报》头版(《生活变了样 日子有奔头》),真实而令人心酸。但故事传递给读者的,仍然有一种温馨的暖意:驻村干部了解情况后做了大量工作,女儿“术后视力可恢复到0.1,等右眼情况稳定了,再做左眼。以后恬恬就能看得见了”。出车祸后刘文伟不知咋办,干部“告诉他上法院起诉,很快法院判了赔偿”。家里三口有残疾证,能领特困补贴。刘文伟目前不能干活,“工作组又协调村里,帮忙申请低保”。
这是一篇“新春走基层”的现场特写稿,报道用主人的一句话结尾:
“‘孩子眼睛好了,日子也一天比一天更有盼头,咱老百姓哪能不舒心呢。’刘文伟笑呵呵地说。”
直面冷峻事实,不回避现实困难,然而冷峻中闪动温情,困难中仍能感受希望。报道很平实,版面很突出,体现了新闻人的理性和担当。
但事实上这篇稿子刊出得并不顺利。
“新春走基层”报社策划了一个专栏——“夜宿农家听民声”,给记者走进底层、深入群众明确了目标。十多位分社记者节前纷纷下村入户进院,这篇报道便是2016年2月6日传回地方部的,夜班值班编辑及时向版面做了推荐,版面也两度安排,甚至有一次上了4版头条,但最终还是被撤下。原因出在哪里呢?
改文风很重要的一个要求,就是要求记者讲故事时要自然生动,用平实的话语,不矫饰,不虚夸。但这个“自然”,指的是文风,是指表达形式,而不是内容上的自然主义,不经选择地有啥就说啥。
比如原稿中有这样一段记者与采访者的对话:
“您车祸这么严重,对方是怎么赔偿的?”记者问刘文伟。“赔偿啥呀,去要了好几次钱,人家都说没钱赔。”“那后来呢?”“也不知道该找哪说理,后来包村干部魏洪明告诉我上法院起诉,咱也不知道怎么起诉,去镇司法所找了个律师,家里也没钱,说好要来钱给他十分之一做律师费。”“开庭情况怎么样?”“不知道,开庭那天也没让我们进去,律师进去了,不知道怎么说的。”“宣判了吗?”“前几天听律师说宣判了。”“怎么判的呢?”“不知道,律师没说。”“判决书呢?”“律师没给。”“那你上诉吗?”“啥叫上诉?”…… 全是对话,简洁,原汁原味,留给读者的阅读空间很大。但记者想说明什么呢?
再看原稿结尾:
不知不觉夜深了,被子很薄,里面的棉花很硬,烧了茅草的炕并不太热,把被子裹紧了仍然觉得冷。听见外面呼啸的北风,潘至琴也翻来覆去没睡着,她一定在想着记者跟她说的,赶紧把判决书拿回来,不服可以上诉;还有去大队问清楚低保的条件…… 且不说“她一定在想着记者跟她说的”这样的主观猜测,和新闻报道的基本要求相违背,便以内容论,眼下虽还没结果,但有些困难问题驻村干部已经介入帮助解决,然而一经“被子很薄,里面的棉花很硬,烧了茅草的炕并不太热,把被子裹紧了仍然觉得冷”这样主观色彩强烈的悲情语言渲染,读者从这样的结尾中能读出什么,也便不言而喻了。
总编室撤稿的理由是:大过年的,别整得“凄凄惨惨戚戚”。
倘若不是大过年的呢?
事实上,无论何时,这样自然主义的报道手法都不能出现在党报上。
强调直面现实,强化问题意识,绝不是简单、直白地把问题和盘托出,反映贫困家庭的真实现状并不是报道目的,迎着问题出发,不能忘记因为什么出发,展现问题,目标是最终解决问题,目标导向和问题导向必须统一。眼下无论农村城市,仍存在大量贫困家庭,这无疑是事实,但政府和各种社会力量正处于向这类贫困宣战的积极努力中,也同样是事实,“凄凄惨惨戚戚”的结尾无以给人建设性力量,不能给读者向上向善的力量,这是我们应当旗帜鲜明予以反对的。
我们都读过鲁迅先生的小说《药》,风雨如磐暗故园,小说充满了对黑暗统治和国民愚昧性的批判,然而鲁迅仍然于极度压抑中在小说结尾抹上一笔亮色——“分明有一圈红白的花,围着尖圆的坟顶”。在《呐喊自序》中,鲁迅先生对红白花环做了解释:
既然是呐喊,则当然须听将令的了,所以我往往不恤用了曲笔,在《药》的瑜儿的坟上凭空添上一个花环……因为那时的主将是不主张消极的。 所有的现实主义写作都是相通的。向贫困宣战,全面完成小康目标,新的时代同样要求新闻工作者“不主张消极”。编辑向记者转达修改意见后,记者做了补充采访,稿件的立意与原稿比有了很大改变,且看标题:
(肩题)天津静海驻村干部帮扶贫困家庭——
(主题)生活变了样 日子有奔头
而且,原来在后面版上发也觉得不妥,改后这篇稿登上了头版。
回顾一下这篇稿件刊出的曲折过程,对我们在报道中如何迎着问题上,同时又如何把握反映问题的度,有很好的启示。见报稿里那些自然主义的东西自然是没有了,但有个别表述仍不够“自然”,也值得说一说。如结句:
“孩子眼睛好了,日子也一天比一天更有盼头,咱老百姓哪能不舒心呢。”刘文伟笑呵呵地说。 困难是客观存在,一个贫困家庭必然还有不少不舒心的地方,因此,“哪能不舒心”的说法就显得不真切,不自然。查了一下第一稿,其中的表述要比现在这个自然:
这个年一家人还是过得比以前舒心点儿了,因为女儿的眼睛有希望了。 “比以前舒心”,准确。实事求是,也更感人。
自然主义的问题眼下在来稿中不突出,突出的,倒是诸如“哪能不舒心”这类写得不自然的问题。比如2016年2月15日9版的《薛家垛的红枣好卖了》:
指针已过了晚上11点,几个人却越聊越兴奋,又来到了院子里。借着倒映在流凌河面上的月光,可以看到黄河边上的一片滩枣树林。梁博望着那片滩枣树,信心满满:“今年网络销售结束之后,我们计划在平台上线枣树认养项目。还可以弄一个沿黄河枣林自行车赛,邀请在平台买过红枣的用户来参加!” 薛海亮一拍大腿:“太好了!他们来了,村民可以在窑洞家里搞农家乐,山后头空地不少,弄个停车场也没问题,这样整个村子都能盘活了!” 室外严寒,大伙儿的创业热情却越来越高涨。 结尾要结得有力,但这个有力不是用力喊口号,最忌无因而至,突如其来。“创业热情却越来越高涨”的说法便有点虚,显得不大自然。扣着上文,或可以这样改:
大伙儿说起下一步创业的事兴致越来越高,似乎忘记了室外的严寒。 “不自然”的问题,在报道结尾中似乎更明显些。
2016年2月5日头版《瑶山夜访搬迁户》,原稿的结尾如下:
……看着楼房林立的安置小区,想象着以后这里人流密集的场景,他产生了在小区里开一间豆腐坊的想法。他正谋划着攒钱买一台豆腐磨浆机,开始学做生意。 “开豆腐店的门面,政府可以帮着协调。”镇人大主席杨迪富说。前几天镇上刚给搬迁户送来食油、大米与棉衣、棉被,今晚他们又来看望新搬入的住户。镇干部一席话,让李宜生眉头渐渐舒展。 谈笑之中,不知不觉夜已深了。微弱的烛光在黑暗之中摇曳,照亮了李宜生满是皱纹的脸,也点亮了他对新生活的期盼。 “点亮了他对新生活的期盼”,不是李宜生自己说出来的,而是记者的主观推断。
有没有道理?有。但由记者道来却是犯忌,有损新闻真实性。
编辑根据上下文,对字句稍作调整,这样结尾:
夜深了,烛光摇曳,李宜生和几位镇干部聊着今后的打算,满是皱纹的脸上眉头渐渐舒展。 变主观推断为场景的客观记录,然“一切景语皆情语”,“点亮对新生活的期盼”之意也蕴含其中,却显得水到渠成,自然而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