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本书是一部非虚构纪实作品,它讲述了一个产后精神病患者康复的故事,过去这个话题一直被我们作为不可言说的秘密,所有人都对此保持沉默。这本令人心碎而又令人振奋的回忆录勇敢而诚实地讲述了复原力和爱如何帮助一位新生儿的母亲找到通往彼岸的道路。
本书作者劳拉是一位儿童文学作家,有一天,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她怀着兴奋激动的心情,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她的宝宝。但当她进入分娩状态时,事情开始变得糟糕,劳拉感到陷入了痛苦的深渊。艰难的分娩过程、对宝宝健康的焦虑、睡眠不足、恢复缓慢(和所有妈妈一样),这都让她感到不堪重负。
10个新手妈妈中就有8个会在产后几周内经历痛苦的挣扎。劳拉以前从未患过精神疾病,家人、朋友和专业人士都安慰她说,她的感觉是 "正常的"。但对劳拉来说,这些感觉迅速升级为产后精神病,这是一种罕见的、使人迅速衰弱的疾病。几天之内,劳拉就变得偏执、妄想,并多次试图自杀。当她的孩子刚出生三周时,在母亲节那天,劳拉被送进了精神病院,与孩子分离。在这段时间里,她一直被一种感觉所困扰:"我做错了什么?
于是劳拉开始把她的故事写成文字,每晚在儿子睡觉以后,她就拿出手机回忆并记录,慢慢地她开始重新找回自己,康复也似乎触手可及。
劳拉的故事虽然饱含挣扎,但却是一个充满希望的故事。她想借助这本书告诉所有和她一样的女性朋友,产后心理疾病并不羞耻, 我们要打破对完/美母亲的苛求,有勇气为自己而活。
作者介绍
劳拉·多克里尔,英国作家、插画家。《我做错了什么?》是劳拉为成年人写的书。她曾经为儿童写过13本书,曾入围水石年度图书奖、卡内基儿童文学奖和2018年青少年图书奖。她还被《泰晤士报》评选为“十大文学天才”。
劳拉是英国故事部的顾问小组成员,曾做过许多文学奖项的评委,包括约翰·贝杰曼诗歌奖、英国广播公司国家短篇小说奖和英国电影和电视艺术学院奖儿童奖。
部分摘录:
分娩恐慌 我妈妈对我怀孕的事很兴奋,也很支持。她专门买了一辆豪华婴儿车和一个高级婴儿汽车座椅,又送给我一大盒奶白色的婴儿背心。她还为宝宝买了一顶纯羊毛帽子和一套宝宝连体衣,灰色布料上点缀着白色的小星星,可爱极了,专为宝宝从医院回家而准备的。她说:“生孩子最痛苦的不是分娩的时候,而是你对他们爱到心碎的时候,那简直难以承受。”
一天,门铃响了,原来又是一盒盒尿布,还有一大桶婴儿屁屁霜和湿巾。妈妈的短信随后跟来:“你小时候我们常常买不起尿布,我可不想你再为这事儿操心。”
她还给我寄来了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大袋的调味盐,告诉我生完孩子后应该泡个盐水浴。到今天为止,提出这条建议的唯有她一人。我知道她有点像个巫医,“往伤口上撒盐”不正是大家都想竭力避免的吗?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把盐留下了。可以烤薯片用。
那天是情人节,我一边在粉色大瑜伽球上做回弹练习,一边看电视剧《办公室风云》。我已经过了预产期快两周了,睡得很少。
我突然接到一个朋友的妈妈打来的电话,告诉我在分娩过程中可能达到性高潮。“好吧,”我说,“我研究研究。”心里却不为所动。
我已经开始忙着“筑巢”了,这倒不是因为我真的感到有必要尽快做产前准备,而是因为我觉得似乎该体验一番那种众所周知的紧迫感。脑海里有个声音不停地说话,口气好像精力充沛的橄榄球教练,提醒我一旦孩子出生,可就没有自己的时间了(那方面的事……暂时还顾不上操心)。我在冰箱里囤了无数包蔬菜土豆馅饼和芝士通心粉,给水壶除了水垢,清洗了烤箱(我这辈子还没干过这事儿呢),一遍遍地整理住院用的行李袋。
雨果组装了婴儿床,给家里买了电视机,粉刷了婴儿房,又新买了一台滚筒烘干机外加一台微波炉,他还反复演练怎么给汽车后座装上婴儿汽车座椅,迫不及待地把“车内有宝宝”的徽标贴在了车后窗。现在,一切准备就绪,剩下的就是安心睡觉,耐心等待。但说实话,那时我并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我的身体已经熟悉了假宫缩[1]和各种假警报,所以我猜,到羊水破了的时候,才是分娩真正开始——透明的液体意外地溅到地板上,那才是提醒你:时间到了。没人希望这种事发生在超市里,或者直接泡湿朋友的汽车座椅,所以我待在家里不敢出去,说服自己认定,每一次阵痛、每一次腹部隆隆作响都是宫缩的表现。
我一连几个小时泡在怀孕论坛上,从无数关于准备分娩的免费建议中寻找有用的信息,研究所有的迹象。“觉得屁股上似乎长出羽毛,想要像母鸡似的咯咯叫?”啊——没错!这就是要分娩的症状!
我郑重其事地努力遵循各种语气专横的行动准则。这一条说:“使劲吃!使劲吃!要像饿死鬼投胎似的吃!你要积蓄能量,多吃才能鼓励宝宝动起来!”可那一条又说:“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千万别吃任何东西!千万别吃任何东西!千万别吃任何东西!因为那样会让你恶心,分娩的时候一用力就会大便。”
这一条是:“泡个热水澡好好放松一下——这可是你最后一次安安静静地泡澡,尽情享受吧!”下一条又是:“千万不要泡热水澡——你脑子里想什么呢?难道想把宝宝汆熟吗?想水煮胚胎吗?”
这一条建议:“用布涂上精油按摩,可以帮助你放松。”刚点到下一条,居然就是:“你是什么情况?女巫吗?赶紧把那什么破布拿下来,吃碗冰激凌凉快凉快!”
渐渐地,我开始觉得,这些可能全是小题大做。
为了能刺激分娩,我真是出尽百宝——又做了几次“人工剥膜”、吃辣咖喱喝啤酒、喝花草茶、做足底经络按摩、涂抹精油、在瑜伽球上做回弹练习、做孕妇瑜伽、游泳、亲吻爱抚(显然,这是为了促进荷尔蒙刺激分娩吧)。雨果一直在用葵花籽油给我做会阴按摩(顺便检查——老天爷,我真没开玩笑),他甚至还为我剃了阴毛。真是个新时代好男人啊!
当那团黏糊糊、形态扭曲、好像章鱼似的大名鼎鼎的“黏液栓”[2]终于“噗”的一声排了出来时,我心里暗想:哦,上帝。终于开始了。
然而,并没有。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的助产士建议我们去医院植入一个阴道药栓。那是一种样子像卫生棉条,但含有激素的东西,可以刺激分娩。听起来不错,而且不太有侵入感。我做完后回到家,暗暗盼着一夜之间就能产生神奇的效果。晚上,我特地在身下垫了一条毛巾睡觉,生怕汹涌的羊水弄湿了床。
我们打电话给产科病房,请他们安排换阴道药栓,得到的答复却是他们忙得要命,因为“今天是情人节,人人都想在情人节这天生孩子”(无语)。
我不禁愤愤不平:是是,我知道你们很忙。但是,其他孕妇难道都超过预产期两周了?还是说她们就是想要个情人节这天出生的孩子?这和在巴黎订酒店不是一回事儿吧。
他们一直说晚些时候再回复,漫长的等待搞得我们很紧张。我的确没觉得自己快要生了。我并没有感到心慌、疲倦或身子沉重,我的鼻子没有浮肿,没有出现怀孕论坛上说的那些快要分娩时就会有的感觉。
终于,我们接到医院的电话,说他们已经为我们做好了准备。我们都没顾得上梳洗一下,关了灯就出门了。以防万一,我们带上了住院用的行李袋,把所有东西匆匆丢进汽车后备厢,然后跳上了车。
“但愿回来时这个车位还在,”开车出发时,雨果说,“我最近都把车停在前门,就是以防万一,如果你在晚上突然分娩,我们就能尽快冲出去。”
结果,我们五天后才回家。
我们再次在孕妇聚集的走廊里等候,只不过这次走廊空了一些。天色已晚,似乎是因为忙碌的一天即将结束,医院里到处都是昏沉沉的。“也许妇产科就是需要光线昏暗的环境,这样才能让新生宝宝的眼睛适应?”我暗暗猜测。
助产士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在我们眼中人命关天的大事,在他们眼中不过是又一天的日常工作而已。这种看法既让我感到有些泄气,又让我觉得安心(我其实喜欢看到一个浑身放松、有些烦不胜烦的护士,这就好比我喜欢看到飞机遇到气流时满不在乎的空姐一样)。
最后,助产士终于迎了出来。“很抱歉,我们今天太忙了。因为大家都想要个情人节宝宝。”她摇了摇头,“说句老实话,我从来不庆祝什么情人节。”
我们也一样。
“你真走运,还有个单间。”她领着我们来到一间病房。
我望向雨果。
“我想,我们不需要病房。”我说,“我们只是来换阴道药栓的。”
她带我们去的那间病房面积不小,但墙壁刷成了深紫色,看着有点凄凉。里面有一张床,一张迷你人造革沙发,一间浴室,还有为新生儿准备的透明塑料盆。分娩池在哪里呢?柔和的灯光、随意散落四处的分娩球和豆袋沙发在哪里呢?
倒不是说我对分娩这事儿计划得太多,但我也不希望是现在这个样子。我愿意尝试笑气无痛分娩。我也不反对使用止痛药——如果有必要,我会服用的。我还想象过水中分娩,因为我的朋友们很“享受”这种过程。而且很显然,你向下用力的时候万一大便,他们也可以用个渔网把大便捞出来。我带了一件比基尼上装,当然我也很乐意像河马一样光着身子在水里打滚。
可我还没到分娩的时候。我甚至没有感到轻微的不适,相反,我现在的感觉就像能去酒吧。助产士突然不见了。
“我去找她。”雨果说着出去了,把我一个人留在了小沙发上。还没等我意识到,我就出现了第一次恐慌的症状。
和后来恐慌发作的记录相比,我认为这一次算是非常温和的,但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我没有任何参照经历可以做对比。我的心怦怦直跳,脸涨得通红,胸口起了一层皮疹。我感到呼吸困难,拼命寻找氧气,好像一条浮到水面喘息的鱼。
我走进浴室,往脸颊和手腕内侧泼了些凉水。这还是在一次聚会上一个朋友告诉我的醒酒小妙招。
凉水没起作用。肾上腺素在不停分泌,涌入血液,我感觉全身像过电一般。
雨果回来了。“助产士马上来。你还好吗?”我的脸湿漉漉的,神情慌张,皮肤之下仿佛藏着愤怒的蜜蜂,嗡嗡抖个不停。
“挺好!”我轻快地应了一声,不想让他担心。
又来了另一位助产士,她居然带着那该死的、令人一见就焦虑万分的血压计。我有些语无伦次:“现在不行,血压会飙升的。我的心脏病要发作了。”
我看着空荡荡的塑料盆。
我怎么才能把孩子生在那里面呢?
我的助产士之前说,怀孕四十周的时候,我会不顾一切地想把孩子从肚子里弄出来。可现在,生孩子对我而言似乎就像让我把肺吐出来一样不可能。怎么办?我是说,我要怎么做才能把孩子从肚子里弄出来呢?
我的血压读数高得吓人。
“放松些,”她微笑着说,“从这个房间看到的伦敦风景很美,尽情享受好啦。”
我向窗外望去。泰晤士河漆黑一片,仿佛泛着微光的柏油,闪耀着点点波光。夜空。议会大厦,正如新闻里形容的那样,高大而自豪。那上面的小小窗户金碧辉煌,仿佛从童话故事里走出来似的,在点燃的烛光下熠熠生辉。如果我和雨果现在住在豪华酒店,穿着蓬松的白色晨衣懒洋洋地躺着,看着电视,吃着送到客房的美食,我也许会更愿意欣赏这里的风景。但眼下的情形完全无法唤起我的“享受”情绪。
“就在这儿等着,你的助产士马上就来了。”她吩咐完就离开了。
这滋味简直就像等着相亲对象第一次露面。
老天保佑,但愿是个好人,但愿是个好人。
我想起了三十年前我在同一家医院出生时的照片。妈妈抱着我,一脸微笑,一头朋克风的头发染成了金色,漂亮而惬意。我爸爸的样子有点像朋克乐手乔·斯特鲁默,留着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风靡的发型,下颚轮廓分明,泪光盈盈,不知所措。他们俩看起来那么酷。雄伟的大本钟就在我们一家的身后,用它的荣耀为那个场景定下了基调:它巨人般俯视着我们,欢迎我们到来,光鲜而隆重。我的爸爸妈妈设法离开了奇切斯特,重写了人生剧本,让我成了一个“伦敦佬”。我爸爸说,他们一到家就调了金汤力鸡尾酒,庆祝了一番。我简直等不及了。我打算来上一大杯更奢侈的金汤力:探戈雷金酒加冰和柠檬,兑豪华的芬味树印度汤力水[3],最后再配上一大碗烟熏杏仁。
然后,她来了。3号助产士。大家梦想中的助产士。
她看起来就像个面包师,或者维多利亚时代家庭的厨娘。她面颊红润,声音热情,既实事求是,又温言软语。她安抚着我,把枕头放在我脑后,告诉我她打记事起就一直在干这个工作。这话听起来总是那么与众不同、情感真挚、积极快乐。她自己也生过好几个孩子。“告诉你吧,一个个都壮实着呢。”她说。
我感到紧绷的胸口松了下来,如骏马般狂奔的心跳也渐渐放缓。
然后她问:“好吧,要我给你拿点吃的吗?”
“不,不,我只是来换阴道药栓的。”我又说了一遍,“我打算回家再吃。”
“回家?哦,你没有必要回家!你已经过预产期两周了,亲爱的。我想是时候把这孩子弄出来了!”
我立刻感到被困住了。
“那我们可以去车里把住院用的行李包拿来吗?”我问。我其实心里想的是:“我能找个机会逃走吗?”
“好主意。”3号助产士说,“也许刚好能让宝宝动起来呢!”
我觉得宝宝简直是毫不动摇。他就像《查理和巧克力工厂》里贪吃的小奥古斯塔斯·格卢普,被吸进了我的身体里,再也出不来,或者像只黑猩猩,爬到我的胸腔高处藏了起来,两腿紧紧缠绕着我的器官。
我们沿着走廊走了出去。我浑身发抖,但我拼命忍住,努力表现得像个正常人。我还讲了几句笑话,试图保持乐观。我听到一个女人在尖叫,发出惨绝人寰、撕心裂肺的声音。雨果和我都害怕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