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汉魏六朝时期文学空前繁荣,涌现了许多新文体、新思路、新风貌。本书从“才调更无伦”的贾谊至集六朝之大成的庾信,精选出名家50人,72篇文章,详加注释,精彩点评,所撰前言对汉魏六朝文的发展变化及其艺术成就,做了简要的梳理和评述。
作者介绍
刘文忠,江苏丰县人,1965年山东大学汉魏六朝文学专业研究生毕业。人民文学出版社古典文学编辑室编审。中国《文心雕龙》学会第二届常务理事、秘书长。著有《中古文学与文论研究》等。整理有《东坡志林》、《梼杌闲评》等,选注有《汉魏六朝诗选》等。
部分摘录:
过秦论[1] 秦孝公据崤函之固[2],拥雍州之地[3],君臣固守,以窥周室[4],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5],并吞八荒之心[6]。当是时也,商君佐之[7],内立法度,务耕织,修守战之具[8];外连衡而斗诸侯[9]。于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10]。
孝公既没,惠文、武、昭襄王蒙故业[11],因遗策[12],南取汉中[13],西举巴、蜀[14],东割膏腴之地,北收要害之郡[15]。诸侯恐惧,同盟而谋弱秦[16],不爱珍器重宝、肥饶之地,以致天下之士[17],合从缔交,相与为一[18]。当此之时,齐有孟尝[19],赵有平原[20],楚有春申[21],魏有信陵[22]。此四君者,皆明智而忠信,宽厚而爱人,尊贤重士,约从离衡[23],兼韩、魏、燕、赵、宋、卫、中山之众[24]。于是六国之士[25],有宁越、徐尚、苏秦、杜赫之属为之谋[26],齐明、周最、陈轸、召滑、楼缓、翟景、苏厉、乐毅之属通其意[27],吴起、孙膑、带佗、倪良、王廖、田忌、廉颇、赵奢之朋制其兵[28]。尝以什倍之地,百万之众[29],叩关而攻秦[30],秦人开关延敌[31],九国之师逡循而不敢进[32]。秦无亡矢遗镞之费[33],而天下诸侯已困矣[34]。于是从散约解[35],争割地而赂秦。秦有馀力而制其弊[36],追亡逐北[37],伏尸百万,流血漂橹[38],因利乘便[39],宰割天下,分裂山河。强国请伏[40],弱国入朝[41]。
施及孝文王、庄襄王[42],享国日浅[43],国家无事。
及至始皇,奋六世之馀烈[44],振长策而御宇内[45],吞二周而亡诸侯[46],履至尊而制六合[47],执搞朴以鞭笞天下[48],威振四海。南取百粤之地[49],以为桂林、象郡[50];百粤之君,俯首系颈,委命下吏[51]。乃使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藩篱[52],却匈奴七百馀里[53],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54]。于是废先王之道[55],燔百家之言[56],以愚黔首[57]。堕名城[58],杀豪俊[59],收天下之兵[60],聚之咸阳[61],销锋[62],铸以为金人十二[63],以弱天下之民。然后践华为城[64],因河为池[65],据亿丈之高[66],临百尺之渊以为固[67]。良将劲弩,守要害之处;信臣精卒[68],陈利兵而谁何[69]!天下已定,始皇之心,自以为关中之固[70],金城千里[71],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72]。
始皇既没,馀威振于殊俗[73]。然而陈涉[74],瓮牖绳枢之子[75],氓隶之人[76],而迁徙之徒也[77]。材能不及中人[78],非有仲尼、墨翟之贤[79],陶朱、猗顿之富[80]。蹑足行伍之间[81],俛起阡陌之中[82],率疲弊之卒[83],将数百之众,转而攻秦。斩木为兵[84],揭竿为旗[85],天下云合响应[86],赢粮而景从[87],山东豪杰并起而亡秦族矣[88]。
且夫天下非小弱也[89],雍州之地、崤函之固自若也[90]。陈涉之位,非尊于齐、楚、燕、赵、韩、魏、宋、卫、中山之君也;锄耰棘矜[91],不敌于钩戟长铩也[92];谪戍之众[93],非抗于九国之师也[94];深谋远虑,行军用兵之道,非及曩时之士也[95]。然而成败异变[96],功业相反也[97]。试使山东之国与陈涉度长絜大[98],比权量力,则不可同年而语矣。然秦以区区之地致万乘之势[99],序八州而朝同列[100],百有馀年矣[101]。然后以六合为家[102],崤函为宫[103]。一夫作难而七庙堕[104],身死人手[105],为天下笑者,何也?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106]。
秦灭周祀[107],并海内,兼诸侯,南面称帝,以养四海[108]。天下之士,斐然向风[109]。若是何也[110]?曰:近古之无王者久矣[111]。周室卑微[112],五霸既灭[113],令不行于天下。是以诸侯力政[114],强凌弱,众暴寡[115],兵革不休,士民罢弊[116]。今秦南面而王天下[117],是上有天子也。即元元之民冀得安其性命[118],莫不虚心而仰上[119]。当此之时,专威定功[120],安危之本,在于此矣。
秦王怀贪鄙之心[121],行自奋之智[122],不信功臣,不亲士民,废王道而立私爱[123],焚文书而酷刑法[124],先诈力而后仁义[125],以暴虐为天下始[126]。夫并兼者高诈力,安危者贵顺权[127],推此言之,取与守不同术也[128]。秦虽离战国而王天下[129],其道不易,其政不改,是其所以取之守之者异也[130];孤独而有之[131],故其亡可立而待也。借使秦王论上世之事[132],并殷周之迹[133],以制御其政[134],后虽有淫骄之主,犹未有倾危之患也。故三王之建天下[135],名号显美[136],功业长久。
今秦二世立[137],天下莫不引领而观其政[138]。夫寒者利裋褐而饥者甘糟糠[139],天下嚣嚣[140],新主之资也[141]。此言劳民之易为政也[142]。向使二世有庸主之行而任忠贤[143],臣主一心而忧海内之患,缟素而正先帝之过[144];裂地分民以封功臣之后[145],建国立君以礼天下[146];虚囹圄而免刑戮[147],去收孥污秽之罪[148],使各反其乡里;发仓廪[149],散财币,以振孤独穷困之士[150];轻赋少事,以佐百姓之急[151];约法省刑[152],以持其后[153],使天下之人皆得自新,更节循行[154],各慎其身[155];塞万民之望[156],而以盛德与天下[157],天下息矣[158]。即四海之内,皆欢然各自安乐其处,惟恐有变,虽有狡害之民[159],无离上之心,则不轨之臣无以饰其智[160],而暴乱之奸弭矣[161]。二世不行此术,而重以无道[162]:坏宗庙与民[163],更始作阿房之宫[164];繁刑严诛,吏治刻深[165];赏罚不当,赋敛无度。天下多事,吏不能纪[166];百姓困穷,而主不收[167]。然后奸伪并起[168],而上下相遁[169];蒙罪者众,刑戮相望于道[170],而天下苦之。自群卿以下至于众庶[171],人怀自危之心,亲处穷苦之实,咸不安其位,故易动也[172]。是以陈涉不用汤武之贤,不借公侯之尊,奋臂于大泽[173],而天下响应者,其民危也。
故先王者见终始之变[174],知存亡之由[175]。是以牧之以道[176],务在安之而已矣[177]。下虽有逆行之臣[178],必无响应之助。故曰:“安民可与为义,而危民易与为非[179]”,此之谓也。贵为天子,富有四海[180],身在于戮者[181],正之非也[182]。是二世之过也[1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