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北宋末宣和年间宋江起义之事,于史可征。各类作品中可见相关记载,如”宋江啸聚亡命,剽掠山东一路,州县大震,吏多避匿”。从南宋到明代,在话本、说书场、戏曲舞台,都可以听到梁山英雄的传说。不论是宋代话本中”花和尚””武行者”的个人传奇,还是完整故事初具雏形的《宋江三十六人赞》《大宋宣和遗事》,抑或元杂剧中为数不少的水浒戏,都为水浒故事演化为小说提供了基本条件。到元末明初,作者根据这些世代积累、集体创作的材料,取舍缀集,编纂加工,写成了《水浒传》这部英雄传奇小说。 本版采用以相对接近作者原笔,时代较早的完整百回本容与堂本为底本,特别参照日本内阁文库藏本,同时结合金本(七十回)、郁郁堂本(百二十回)、钟伯敬本(百回)等作综合勘校,并参考几个较有代表性的当代校本。对于容与堂本中,情节设置存在问题、前后矛盾、语句错乱重复之处,参考金本、郁郁堂本等后期版本作出修正,并作了一定的字词规范,以便当代读者阅读。同时精选金圣叹批语,帮助读者了解《水浒》的叙事方法和人物塑造,更好地欣赏这一伟大名著。
作者介绍
施耐庵,元末明初钱塘(浙江杭州)人。相关资料有限,生平难以考证。有人认为施耐庵即剧作家施惠。亦有一说为苏北兴化施彦端,并认为施耐庵曾与张士诚有关联,但相关文献的真伪存疑。此外,有施耐庵为化名的观点,亦未获公认。 罗贯中(约1330~1400),名本,字贯中,号湖海散人,元末明初人。籍贯有争议,多认为是东原(山东东平)人,寓居杭州。相传曾为张士诚幕僚。著有《三国志通俗演义》《三遂平妖传》等。在一些文献记载中,罗贯中被认为是《水浒传》的作者。现存早期刻本多署”施耐庵集撰,罗贯中纂修”,一般认为罗贯中完成的是编辑整理的工作。 金圣叹(1608~1661),名采,字若采。明亡后,改名人瑞,字圣叹。明末清初苏州吴县人,文学批评家。早年醉心佛学,擅长扶乩,自称佛教天台宗泐庵法师转世。为人率性,恃才傲物,自命才子,著作颇丰。曾评点修订《水浒传》《西厢记》,编辑唐诗选集《唐才子诗》,注释杜甫诗集。顺治十八年哭庙案中,以叛逆罪判处斩首。
部分摘录:
话说当时住持真人对洪太尉说道:“太尉不知,此殿中当初是祖老天师洞玄真人传下法符,嘱付道:‘此殿内镇锁着三十六员天罡星,七十二座地煞星,共是一百单八个魔君在里面。上立石碑,凿着龙章凤篆天符,镇住在此。若还放他出世,必恼下方生灵。’如今太尉放他走了,怎生是好!他日必为后患。”洪太尉听罢,浑身冷汗,捉颤不住,急急收拾行李,引了从人,下山回京。真人并道众送官已罢,自回宫内修整殿宇,竖立石碑,不在话下。
再说洪太尉在路上分付从人,教把走妖魔一节休说与外人知道,恐天子知而见责。于路无话,星夜回至京师。进得汴梁城,闻人所说:天师在东京禁院做了七昼夜好事,普施符箓,禳救灾病,瘟疫尽消,军民安泰。天师辞朝,乘鹤驾云,自回龙虎山去了。洪太尉次日早朝见了天子,奏说:“天师乘鹤驾云,先到京师。臣等驿站而来,才得到此。”仁宗准奏,赏赐洪信,复还旧职,亦不在话下。
后来仁宗天子在位共四十二年晏驾,无有太子,传位濮安懿王允让之子,太祖皇帝的孙,立帝号曰英宗。在位四年,传位与太子神宗。神宗在位一十八年,传位与太子哲宗。那时天下尽皆太平,四方无事。
且说东京开封府汴梁宣武军[59],一个浮浪破落户[60]子弟,姓高,排行第二,自小不成家业,只好刺枪使棒,最是踢得好脚气毬[61]。京师人口顺,不叫高二,却都叫他做高毬。后来发迹,便将气毬那字去了毛傍,添作立人,便改作姓高名俅。这人吹弹歌舞,刺枪使棒,相扑[62]顽耍,颇能诗书词赋,若论仁义礼智,信行忠良,却是不会,〚3〛只在东京城里城外帮闲[63]。因帮了一个生铁[64]王员外儿子使钱,每日三瓦两舍[65],风花雪月,被他父亲开封府里告了一纸文状。府尹把高俅断了四十脊杖[66],迭配出界发放。东京城里人民,不许容他在家宿食。高俅无计奈何,只得来淮西临淮州投奔一个开赌坊的闲汉柳大郎,名唤柳世权。他平生专好惜客养闲人,招纳四方干隔涝汉子[67]。高俅投托得柳大郎家,一住三年。
后来哲宗天子因拜南郊,感得风调雨顺,放宽恩大赦天下。那高俅在临淮州,因得了赦宥罪犯,思乡要回东京。这柳世权却和东京城里金梁桥下开生药[68]铺的董将仕[69]是亲戚,写了一封书札,收拾些人事盘缠,赍发高俅回东京,投奔董将仕家过活。
当时高俅辞了柳大郎,背上包裹,离了临淮州,迤逦回到东京,径来金梁桥下董生药家,下了这封书。董将仕一见高俅,看了柳世权来书,自肚里寻思道:“这高俅,我家如何安着得他!若是个志诚老实的人,可以容他在家出入,也教孩儿们学些好。他却是个帮闲的破落户,没信行[70]的人,亦且当初有过犯来,被开封府断配出境的人。倘或留住在家中,倒惹得孩儿们不学好了;待不收留他,又撇不过柳大郎面皮。”当时只得权且欢天喜地,相留在家宿歇,每日酒食管待。住了十数日,董将仕思量出一个缘由,将出一套衣服,写了一封书简,对高俅说道:“小人家下萤火之光,照人不亮,恐后误了足下。我转荐足下与小苏学士[71]处,久后也得个出身。足下意内如何?”高俅大喜,谢了董将仕。董将仕使个人将着书简,引领高俅径到学士府内。门吏转报小苏学士,出来见了高俅,看罢来书,知道高俅原是帮闲浮浪的人,心下想道:“我这里如何安着得他!不如做个人情,荐他去驸马王晋卿[72]府里做个亲随。人都唤他做‘小王都太尉’,他便喜欢这样的人。”当时回了董将仕书札,留高俅在府里住了一夜。次日,写了一封书呈,使个干人[73],送高俅去那小王都太尉处。
这太尉乃是哲宗皇帝妹夫,神宗皇帝的驸马。他喜爱风流人物,正用这样的人。一见小苏学士差人驰书送这高俅来,拜见了,便喜。随即写回书,收留高俅在府内做个亲随。自此高俅遭际在王都尉府中,出入如同家人一般。自古道:日远日疏,日亲日近。忽一日,小王都太尉庆诞生辰,分付府中安排筵宴,专请小舅端王。这端王乃是神宗天子第十一子,哲宗皇帝御弟,见[74]掌东驾,排号九大王,是个聪明俊俏人物。这浮浪子弟门风,帮闲之事,无一般不晓,无一般不会,更无一般不爱。即如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踢毬打弹,品竹调丝,吹弹歌舞,自不必说。当日王都尉府中准备筵宴,水陆俱备。但见:
香焚宝鼎,花插金瓶。仙音院竞奏新声,教坊司频逞妙艺。水晶壶内,尽都是紫府琼浆;琥珀杯中,满泛着瑶池玉液。玳瑁盘堆仙桃异果,玻璃碗供熊掌驼蹄。鳞鳞脍切银丝,细细茶烹玉蕊。红裙舞女,尽随着象板鸾箫;翠袖歌姬,簇捧定龙笙凤管。两行珠翠立阶前,一派笙歌临座上。
且说这端王来王都尉府中赴宴,都尉设席,请端王居中坐定,太尉对席相陪。酒进数杯,食供两套,那端王起身净手[75],偶来书院里少歇,猛见书案上一对儿羊脂玉碾成的镇纸[76]狮子,极是做得好,细巧玲珑。端王拿起狮子,不落手看了一回,道:“好!”王都尉见端王心爱,便说道:“再有一个玉龙笔架,也是这个匠人一手做的,却不在手头,明日取来,一并相送。”端王大喜道:“深谢厚意。想那笔架必是更妙。”王都尉道:“明日取出来,送至宫中便见。”端王又谢了。两个依旧入席饮宴,至暮尽醉方散。端王相别回宫去了。
次日,小王都太尉取出玉龙笔架和两个镇纸玉狮子,着一个小金盒子盛了,用黄罗包袱包了,写了一封书呈,却使高俅送去。高俅领了王都尉钧旨[77],将着两般玉玩器,怀中揣了书呈,径投端王宫中来。把门官吏转报与院公。没多时,院公出来问:“你是那个府里来的人?”高俅施礼罢,答道:“小人是王驸马府中,特送玉玩器来进大王。”院公道:“殿下在庭心里和小黄门[78]踢气毬,你自过去。”高俅道:“相烦引进。”院公引到庭前。高俅看时,见端王头戴软纱唐巾,身穿紫绣龙袍,腰系文武双穗绦,把绣龙袍前襟拽扎起,揣在绦儿边,足穿一双嵌金线飞凤靴,三五个小黄门相伴着蹴[79]气毬。高俅不敢过去冲撞,立在从人背后伺候。
也是高俅合当发迹,时运到来,那个气毬腾地起来,端王接个不着,向人丛里直滚到高俅身边。那高俅见气毬来,也是一时的胆量,使个鸳鸯拐,踢还端王。端王见了大喜,便问道:“你是甚人?”高俅向前跪下道:“小的是王都尉亲随,受东人[80]使令,赍送两般玉玩器来进献大王。有书呈在此拜上。”端王听罢,笑道:“姐夫直如此挂心。”高俅取出书呈进上。端王开盒子看了玩器,都递与堂候官收了去。
那端王且不理玉玩器下落,却先问高俅道:“你原来会踢气毬。你唤做甚么?”高俅叉手[81]跪覆道:“小的叫做高俅,胡踢得几脚。”端王道:“好!你便下场来踢一回耍。”高俅拜道:“小的是何等样人,敢与恩王下脚?”端王道:“这是‘齐云社[82]’,名为‘天下圆’,但踢何伤?”高俅再拜道:“怎敢。”三回五次告辞。端王定要他踢,高俅只得叩头谢罪,解膝下场。才踢几脚,端王喝采。高俅只得把平生本事都使出来奉承端王。那身分模样,这气毬一似鳔胶[83]粘在身上的。端王大喜,那里肯放高俅回府去。就留在宫中过了一夜。次日,排个筵会,专请王都尉宫中赴宴。
却说王都尉当日晚不见高俅回来,正疑思间,只见次日门子报道:“九大王差人来传令旨,请太尉到宫中赴宴。”王都尉出来见了干人,看了令旨,随即上马来到九大王府前,下马入宫来,见了端王。端王大喜,称谢两般玉玩器。入席饮宴间,端王说道:“这高俅踢得两脚好气毬,孤欲索此人做亲随,如何?”王都尉答道:“殿下既用此人,就留在宫中伏侍殿下。”端王欢喜,执杯相谢。二人又闲话一回,至晚席散,王都尉自回驸马府去,不在话下。
且说端王自从索得高俅做伴之后,就留在宫中宿食。高俅自此遭际端王,每日跟着,寸步不离。却在宫中未及两个月,哲宗皇帝晏驾,无有太子。文武百官商议,册立端王为天子,立帝号曰徽宗,便是玉清教主微妙道君皇帝[84]。登基之后,一向无事。忽一日,与高俅道:“朕欲要抬举你,但有边功,方可升迁。先教枢密院[85]与你入名,只是做随驾迁转的人。”后来没半年之间,直抬举高俅做到殿帅府[86]太尉职事。
且说高俅得做了殿帅府太尉,选拣吉日良辰,去殿帅府里到任。所有一应合属公吏衙将,都军禁军[87],马步人等,尽来参拜,各呈手本[88],开报花名。高殿帅一一点过,于内只欠一名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半月之前,已有病状在官,患病未痊,不曾入衙门管事。高殿帅大怒,喝道:“胡说!既有手本呈来,却不是那厮抗拒官府,搪塞下官?此人即系推病在家,快与我拿来!”随即差人到王进家来捉拿王进。
且说这王进却无妻子,止有一个老母,〚4〛年已六旬之上。牌头与教头王进说道:“如今高殿帅新来上任,点你不着。军正司[89]禀说染患在家,见有病患状在官。高殿帅焦躁,那里肯信,定要拿你,只道是教头诈病在家,教头只得去走一遭。若还不去,定连累众人,小人也有罪犯。”王进听罢,只得捱着病来,进得殿帅府前,参见太尉,拜了四拜,躬身唱个喏[90],起来立在一边。高俅道:“你那厮便是都军教头王昇的儿子?”王进禀道:“小人便是。”高俅喝道:“这厮!你爷[91]是街市上使花棒卖药的,你省的甚么武艺!前官没眼,参你做个教头,如何敢小觑[92]我,不伏俺点视!你托谁的势要,推病在家安闲快乐!”王进告道:“小人怎敢!其实患病未痊。”高太尉骂道:“贼配军!你既害病,如何来得?”王进又告道:“太尉呼唤,安敢不来?”高殿帅大怒,喝令左右拿下王进:“加力与我打这厮!”众多牙将[93]都是和王进好的,只得与军正司同告道:“今日是太尉上任好日头,权免此人这一次。”高太尉喝道:“你这贼配军,且看众将之面,饶恕你今日之犯,明日却和你理会!”王进谢罪罢,起来抬头看了,认得是高俅。出得衙门,叹口气道:“俺的性命今番难保了!俺道是甚么高殿帅,却原来正是东京帮闲的圆社[94]高二。比先时曾学使棒,被我父亲一棒打翻,三四个月将息不起,有此之仇。他今日发迹,得做殿帅府太尉,正待要报仇,我不想正属他管。自古道:不怕官,只怕管。俺如何与他争得!怎生是好?”
回到家中,闷闷不已。对娘说知此事,母子二人抱头而哭。娘道:“我儿,三十六着,走为上着。只恐没处走。”王进道:“母亲说得是。儿子寻思,也是这般计较。只有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95]镇守边庭,他手下军官,多有曾到京师,爱儿子使枪棒的极多,何不逃去投奔他们?那里是用人去处,足可安身立命。”娘儿两个商议定了。其母又道:“我儿,和你要私走,只恐门前两个牌军,是殿帅府拨来伏侍你的,他若得知,须走不脱。”王进道:“不妨。母亲放心,儿子自有道理措置他。”
当下日晚未昏,王进先叫张牌入来,分付道:“你先吃了些晚饭,我使你一处去干事。”张牌道:“教头使小人那里去?”王进道:“我因前日病患,许下酸枣门外岳庙里香愿,明日早要去烧炷头香。你可今晚先去,分付庙祝,教他来日早开些庙门,等我来烧炷头香,就要三牲[96]献刘李王[97]。你就庙里歇了等我。”张牌答应,先吃了晚饭,叫了安置[98],望庙中去了。当夜,子母二人收拾了行李衣服,细软银两,做一担儿打挟[99]了;又装两个料袋袱驼,拴在马上。等到五更天色未明,王进叫起李牌,分付道:“你与我将这些银两去岳庙里,和张牌买个三牲煮熟,在那里等候。我买些纸烛,随后便来。”李牌将银子望庙中去了。王进自去备了马,牵出后槽,将料袋袱驼搭上,把索子拴缚牢了,牵在后门外,扶娘上了马。家中粗重都弃了,锁上前后门,挑了担儿,跟在马后,趁五更天色未明,乘势出了西华门,取路望延安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