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酒经》,又名《北山酒经》,宋朱肱撰。《酒经》共三卷。卷上为总论,主要介绍酒的历史、对人生的意义及酿酒的一般理论。卷中论述制作酒麹的理论和方法。《酒经》卷下,记载了整套酿酒工艺流程,与近现代传统黄酒酿造工艺基本相同。一方面说明传统工艺的传承源远流长,另一方面说明黄酒酿造工艺在北宋就比较成熟了。本书有注释和白话译文,兼有专业性和可读性。
部分摘录:
酒之作,尚矣。仪狄〔1〕作酒醪〔2〕,杜康秫酒〔3〕,岂以善酿得名?盖抑始于此耶。
酒味甘、辛,大热,有毒。虽可忘忧,然能作疾,所谓腐肠烂胃,溃髓蒸筋。而刘词《养生论》〔4〕:酒所以醉人者,麹糵〔5〕之气故尔。麹糵气消,皆化为水。昔先王〔6〕诰庶邦庶士“无彝酒”,又曰“祀兹酒”,言天之命民作酒,惟祀而已。六彝〔7〕有舟〔8〕,所以戒其覆;六尊〔9〕有罍〔10〕,所以戒其淫。陶侃〔11〕剧饮,亦自制其限。后世以酒为浆〔12〕,不醉反耻,岂知百药之长,黄帝〔13〕所以治疾耶!
【注释】
〔1〕仪狄:传说中夏禹时代司掌造酒的官员,相传也是酒的发明者。《吕氏春秋·勿躬》:“仪狄作酒。”《战国策·魏策二》:“昔者,帝女令仪狄作酒而美,进之禹,禹饮而甘之,遂疏仪狄,绝旨酒,曰:后世必有以酒亡其国者。”但清人王念孙《读书杂志》认为“令”字系衍文,仪狄是帝女的名字,可备一说。
〔2〕酒醪(láo):一种带糟的酒,汁渣混合,又称浊酒。
〔3〕杜康秫(shú)酒:杜康,传说中酿酒的始祖之一。《说文解字·酉部》:“杜康作秫酒。”《初学记》卷二十六、《太平御览》卷八四三引《世本》:“少康作秫酒。”《说文解字·巾部》:“少康,杜康也。”也有说法认为是仪狄发明酒之后,杜康在其基础上做了改进。《陶靖节先生诗》卷三《述酒》汤汉注引旧注:“仪狄造,杜康润色之。”秫,黏高粱,多用来酿酒。《说文解字·禾部》:“秫,稷之黏者。”清程瑶田《九谷考》:“黏者为秫,北方谓之高粱,或谓之红粱,通谓之秫。”
〔4〕刘词《养生论》:宋《崇文总目》著录刘词《混俗颐生录》两卷,《宋史·艺文志》著录为一卷,撰者题“处士刘词”。《养生论》或为《混俗颐生录》之别名。
〔5〕麹(qū)糵(niè):酒麹,酿酒用的发酵剂。原指发霉发芽的谷物。
〔6〕先王:先代的帝王。下文“无彝酒”和“祀兹酒”出自《尚书·酒诰》,是西周时周公命康叔在其封地卫国宣布戒酒的告诫之辞。
〔7〕六彝:指六种刻画不同的彝。《周礼·春官·小宗伯》:“辨六彝之名物,以待果将。”郑玄注:“六彝:鸡彝、鸟彝、斝彝、黄彝、虎彝、蜼彝。”彝,古代的盛酒礼器。
〔8〕舟:用在彝下的托盘。《周礼·春官·司尊彝》:“祼用鸡彝、鸟彝,皆有舟。”郑玄注引郑司农曰:“若今时承盘。”
〔9〕六尊:六种形制不同的尊。《周礼·春官·小宗伯》:“辨六尊之名物,以待祭祀宾客。”郑玄注引郑司农曰:“六尊:献尊、象尊、壶尊、著尊、大尊、山尊。”尊,古代的盛酒礼器。鼓腹侈口,高圈足,形制较多,常见的为圆形及方形。
〔10〕罍(léi):古代祭祀用的酒器。外形或圆或方,小口,广肩,深腹,圈足,有盖和鼻,与壶相似。形制比尊大。《周礼·春官·司尊彝》“皆有罍”郑玄注引郑司农曰:“罍,神之所饮也。”
〔11〕陶侃(259—334):字士行,晋朝名将,官至大司马。本为鄱阳(今江西鄱阳)人,西晋灭吴后徙家庐江浔阳(今江西九江)。东晋诗人陶渊明的曾祖父。传见《晋书》卷六十六。《世说新语·贤媛》刘孝标注引《陶侃别传》:“侃在武昌,与佐吏从容饮燕,常有饮限。或劝犹可少进,侃凄然良久曰:‘昔年少,曾有酒失,二亲见约,故不敢逾限。’”
〔12〕浆:古代一种带有酸味的酿制饮料。《周礼·天官·酒正》:“辨四饮之物:一曰清,二曰醫,三曰浆,四曰酏。”郑玄注:“浆,今之酨浆也。”孙诒让正义:“案:酨、浆同物,累言之则曰酨浆。盖亦酿糟为之,但味微酢耳。”
〔13〕黄帝:传说中上古的帝王,中华民族的始祖之一,事见《史记·五帝本纪》。托名于黄帝的《黄帝内经》,是我国现存最早的医学文献,论述了用酒治病的方法。
【译文】
酿酒的起源很早。仪狄酿造浊酒,杜康酿造秫酒,他们难道是因善于酿酒而闻名的吗?大概是因为酿酒法的发明最早始于他们吧。
酒的味道甘、辛,性大热,有毒。虽然饮酒可以让人忘掉忧愁,但也能够让人罹患疾病,即所谓腐烂肠胃,溃精髓,毁筋骨。刘词在《养生论》中说酒之所以能够醉人,是麹之气造成的。麹之气消解后,酒就全部化成了水。从前先王曾告诫各诸侯国的士说:“不要经常饮酒。”又说:“只有祭祀的时候才用酒。”这是说上天指示百姓酿酒,只是用来祭祀而已。六彝有“舟”,是为了防止其倾覆;六尊有“罍”,是为了防止饮酒无度。陶侃饮酒很多,但仍自己规定了限度。后世的人把酒当作“浆”来饮用,不喝醉反而感到羞耻,哪里知道酒作为百药之长,是黄帝用来治病的呢!
大率晋人嗜酒。孔群〔1〕作书族人:“今年秫得七百斛,不了麹糵事。”王忱〔2〕“三日不饮酒,觉形神不复相亲”。至于刘〔3〕、殷〔4〕、嵇〔5〕、阮〔6〕之徒,尤不可一日无此。要之,酣放自肆,托于麹糵以逃世网,未必真得酒中趣尔。古之所谓得全于酒者,正不如此。是知狂药〔7〕自有妙理,岂特浇其礌磈〔8〕者耶!五斗先生〔9〕弃官而归,耕于东皋之野,浪游醉乡,没身不返,以谓结绳之政已薄矣,虽黄帝华胥之游〔10〕,殆未有以过之。繇此观之,酒之境界,岂餔歠〔11〕者所能与知哉!儒学之士如韩愈〔12〕者,犹不足以知此,反悲醉乡之徒为不遇〔13〕。
【注释】
〔1〕孔群(生卒年不详):《世说新语·方正》刘孝标注引《会稽后贤记》曰:“群字敬休,会稽山阴人。祖竺,吴豫章太守。父弈,全椒令。群有智局,仕至御史中丞。”《世说新语·任诞》:“鸿胪卿孔群好饮酒。王丞相语云:‘卿何为恒饮酒?不见酒家覆瓿布,日月糜烂?’群曰:‘不尔,不见糟肉,乃更堪久。’群尝书与亲旧:‘今年田得七百斛秫米,不了麹糵事。’”
〔2〕王忱(?—392):字元达,小字佛大,东晋晋阳(今山西太原)人。仕至荆州刺史。性嗜酒,卒于饮酒。事见《世说新语·德行》刘孝标注引《晋安帝纪》。《世说新语·任诞》:“王佛大叹言:‘三日不饮酒,觉形神不复相亲。’”
〔3〕刘:指刘伶(生卒年不详)。伶字伯伦,沛国(今江苏沛县)人。三国时曹魏著名文士,“竹林七贤”之一。著有《酒德颂》。传见《晋书》卷四十九。《世说新语·任诞》:“刘伶病酒,渴甚,从妇求酒。妇捐酒毁器,涕泣谏曰:‘君饮太过,非摄生之道,必宜断之!’伶曰:‘甚善。我不能自禁,唯当祝鬼神,自誓断之耳!便可具酒肉。’妇曰:‘敬闻命。’供酒肉于神前,请伶祝誓。伶跪而祝曰:‘天生刘伶,以酒为名,一饮一斛,五斗解酲。妇人之言,慎不可听。’便引酒进肉,隗然已醉矣。”“刘伶恒纵酒放达,或脱衣裸形在屋中。人见讥之。伶曰:‘我以天地为栋宇,屋室为裈衣。诸君何为入我裈中?’”
〔4〕殷:指殷融(生卒年不详)。《世说新语·文学》刘孝标注引《晋中兴书》曰:“殷融字洪远,陈郡人。……为司徒左西属。饮酒善舞,终日啸咏,未尝以世务自婴。累迁吏部尚书、太常卿,卒。”
〔5〕嵇:指嵇康(223—262)。康字叔夜,谯国铚(今安徽宿州西)人。三国时曹魏著名文士,“竹林七贤”之一。有《养生论》、《声无哀乐论》、《与山巨源绝交书》等。传见《三国志·魏志·王粲传》裴松之注及《晋书》卷四十九。《世说新语·排调》曾记载“嵇、阮、山、刘在竹林酣饮”,但嵇康在竹林诸贤中是最不善于大量饮酒的。其《酒赋》今仅存残句。
〔6〕阮:指阮籍(210—263)。籍字嗣宗,陈留尉氏(今河南尉氏)人。三国时曹魏著名文士,“竹林七贤”之一,曾任步兵校尉,又称“阮步兵”。有《咏怀诗》、《达庄论》、《大人先生传》等。传见《三国志·魏志·王粲传》裴松之注及《晋书》卷四十九。《三国志·魏志·王粲传》裴松之注引《魏氏春秋》:“籍以世多故,禄仕而已,闻步兵校尉缺,厨多美酒,营人善酿酒,求为校尉,遂纵酒昏酣,遗落世事。”《世说新语·任诞》:“阮公邻家妇有美色,当垆酤酒。阮与王安丰常从妇饮酒,阮醉,便眠其妇侧。夫始殊疑之,伺察,终无他意。”
〔7〕狂药:酒的别称。
〔8〕礌磈(lěi kuǐ):原意高低不平貌,此指心中块垒或不平之气。
〔9〕五斗先生:即王绩(585—644),字无功,号东皋子,绛州龙门(今山西河津)人。隋大业中,曾任扬州六合县丞,后弃官还归乡里。性嗜酒,其《五斗先生传》称:“有五斗先生者,以酒德游于人间。有以酒请者,无贵贱皆往,往必醉,醉则不择地斯寝矣,醒则复起饮也。常一饮五斗,因以为号焉。”传见《旧唐书》卷一九二《隐逸传》、《新唐书》卷一九六《隐逸传》。
〔10〕华胥之游:典出《列子·黄帝》。黄帝“昼寝而梦,游于华胥氏之国”,“其国无帅长,自然而已;其民无嗜欲,自然而已”。后指一种理想中的安乐和平之境。
〔11〕餔(bū)歠(chuò):也作“餔啜”,吃喝之意。
〔12〕韩愈(768—824):字退之,河阳(今河南孟县)人。唐代文学家,“唐宋八大家”之一,有《昌黎先生集》。传见《旧唐书》卷一一○,《新唐书》卷一○一。
〔13〕反悲醉乡之徒为不遇:韩愈《赠郑兵曹》:“尊酒相逢十载前,君为壮夫我少年。尊酒相逢十载后,我为壮夫君白首。我材与世不相当,戢鳞委翅无复望。当今贤俊皆周行,君何为乎亦遑遑?杯行到君莫停手,破除万事无过酒。”抒发了怀才不遇时以酒浇愁的愤懑之情。
【译文】
大概晋朝人最喜欢饮酒。孔群给族人写信称:“今年才收了七百斛的秫,还不够用来酿酒。”王忱说:“三天不饮酒,就觉得肉体和精神都开始分离了。”至于刘伶、殷融、嵇康、阮籍这些人,更是不能一天不饮酒。但他们主要是纵酒畅饮,放浪形骸,借酒逃避现实的束缚,未必真能体会到酒中的意趣。古时候所说的得到酒的全部意趣的人,恰恰不是这样的。要明白酒自有其玄妙处,岂是只用来发泄胸中不平之气的?五斗先生王绩弃官回乡,耕作于东皋之野,沉醉于美酒之中,至死不悔,且认为已经接近结绳而治的清明时代,即使是黄帝梦中的华胥国,也几乎不能超越醉酒后达到的境界。由此看来,饮酒的境界岂是那些只知道大吃大喝的俗人所能懂得的?就连像韩愈这样的儒学之士,尚且不懂得这个道理,反而悲叹沉湎于酒的人都是怀才不遇。
大哉,酒之于世也。礼天地,事鬼神;射乡〔1〕之饮,《鹿鸣》〔2〕之歌,宾主百拜,左右秩秩;上至缙绅〔3〕,下逮闾里〔4〕,诗人墨客,渔夫樵妇,无一可以缺此。投闲自放,攘襟露腹,便然酣卧于江湖之上,扶头解酲〔5〕,忽然而醒。虽道术之士,炼阳消阴,饥肠如筋,而熟谷之液,亦不能去。唯胡人禅律〔6〕以此为戒。嗜者至于濡首〔7〕败性,失理伤生,往往屏爵弃卮,焚罍折榼〔8〕,终身不复知其味者。酒复何过邪?平居无事,污罇〔9〕斗酒,发狂荡之思,助江山之兴,亦未足以知麹糵之力、稻米之功。至于流离放逐,秋声〔10〕暮雨,朝登糟丘〔11〕,暮游麹封〔12〕,御魑魅〔13〕于烟岚,转炎荒〔14〕为净土,酒之功力,其近于道耶!与酒游者,死生惊惧交于前而不知,其视穷泰违顺,特戏事尔。彼饥饿其身,焦劳其思,牛衣〔15〕发儿女之感,泽畔有可怜之色〔16〕,又乌足以议此哉!鸱夷丈人〔17〕以酒为名,含垢受侮,与世浮沉;而彼骚人〔18〕,高自标持,分别黑白,且不足以全身远害,犹以为惟我独醒。
【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