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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传记 2022年6月23日

简介

如果要挑选一位最受现代人关注的古代文学家,也许非苏东坡莫属。作为中华奇人,从享受尊荣到跌落谷底,人生奇崛陡峭,千年热议不绝。
苏东坡是北宋第一高产作家,有关著述可谓汗牛充栋。言说其人遂成为至难至易之事:难在海量资料披览无尽,作业俱已周备;易在几成共识相互借鉴,最可敷衍成书。自现代作家林语堂的“苏传”问世,可说高标卓立,追随者众,蹊径难寻。苏东坡就此成为当代人熟悉的“概念”:面目固定笑容可掬,诸事重叠大同小异。
张炜以十数年深研之功,兼诗学、写作学、文学批评、作品鉴赏、历史钩沉及社会思潮溯源之综合探究,力避俗见直面文本,每言必得凿实,质朴求真,还诗性与生存实境,直抵人性深处。全书分七章并一百二十余题,每题必有独见,每见必得服人,呈显出独有的思想深度与文章才情。
苏东坡以华采越千年,张炜以神思共婵娟,为网络时代的苏学爱好者再摆一道精神盛宴。

作者介绍

张炜,当代作家,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山东省栖霞市人。1975年开始发表作品。
2020年出版《张炜文集》50卷。作品译为英、日、法、韩、德、塞、西、瑞典、俄、阿、土、罗、意、越、波等数十种文字。
著有长篇小说《古船》《九月寓言》《刺猬歌》《外省书》《你在高原》等21部;诗学专著《也说李白与杜甫》《陶渊明的遗产》《楚辞笔记》《读诗经》等多部。作品获优秀长篇小说奖、“百年百种优秀中国文学图书”、“世界华语小说百年百强”、茅盾文学奖、中国出版政府奖、中华优秀出版物奖、中国作家出版集团特别奖、南方传媒杰出作家奖等。
近作《寻找鱼王》《独药师》《艾约堡秘史》《我的原野盛宴》等书获多种奖项。

部分摘录:
源与流 文学大家苏东坡因为一生创作了巨量的作品,所以被人们喻为一条大河;后来又有人把他比作一片茫茫的海洋,即所谓的“苏海韩潮”。这里的“韩”指为文充沛激越的韩愈。我们且把苏东坡看作一条生命的长河,从源头做一回溯,把目光投向那个叫作眉山的地方。
它是蜀地的一个富饶之乡,自古以来物产丰厚,文化发达,植被茂密,是一片有着强大生长力的肥沃土地。人文在这里是同样丰饶的,这就说到了苏氏家族。从记载上看,这个家族素以学问深厚著称,远祖苏味道是唐代著名的文学家,是历史上颇负盛名的初唐“文章四友”之一。此人极为早慧,九岁能文,武则天时曾跻身相位,唐中宗时被贬为眉州刺史。到了苏东坡这一代,苏氏家族已经在此繁衍了三百多年,为当地有名的士绅人家。
苏东坡的祖父苏序为人慷慨,乐善好施,少时性格顽皮,读书不求甚解;成年后喜欢写诗且思维敏捷,诗作多达数千篇,是一位民间诗人:上自朝廷郡邑,下至乡间渔耕,皆能入诗。苏轼的两位伯父都高中进士,大伯父苏澹早亡,二伯父苏涣是第一位由眉山出仕的人。
可见眉山苏氏诗书传家,渊源深远。苏东坡的母亲程氏也出自眉山名门望族,外公程文应是眉山首富,舅舅程濬与二伯父苏涣为同年进士。当年苏东坡父母的结合并非偶然,虽然当时苏家已经败落,与程家财富地位颇不般配,但苏氏家族从学问积累到精神气质,仍别于一般乡绅。苏、程两家可谓世家联姻。
眉山的文人士大夫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或修身于家,或为政于乡,都不肯走科举之路。唯有苏东坡的二伯父苏涣勤奋问学,及第入仕,开一时一地之风气。继他之后,眉山出仕者多达数百人,苏氏家族也从此崛起,并由“三苏”发扬光大。史书上记录的苏洵是一个老来发奋、终成大器的典范,还被编入家喻户晓的《三字经》:“苏老泉,二十七。始发愤,读书籍。”可见苏洵虽然在科举上不像他的两位兄长那样成功,但一直怀有著作心和为仕志。
作为苏轼的父亲,苏老泉是一个值得大书特书的杰出人物。他在衰落的家道中一直暗暗积蓄力量,未曾懈怠。他博学多闻,四处游历,遍访名山大川,结交一些重要的文化和官场人物,把希望寄托在两个儿子身上,而且势在必得。
苏洵与夫人程氏对苏轼和苏辙从小就进行严格规范的培养教育,夫妇俩一个严肃刻板,一个慈祥温厚,但都是饱读诗书、深怀报国之心的人。他们深深地影响了苏轼兄弟的成长,对其世界观的形成、人生价值的取向,都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苏轼兄弟立志远行,以入仕进身为最终目标,这其中当然有着儒学的强大规定力,是“学而优则仕”的必然取向。后来苏东坡在诗中回忆自己的家庭时,写道:“门前万竿竹,堂上四库书。”(《答任师中家汉公》 )
苏东坡在青少年时代,居然将一百二十卷、八十余万字的《汉书》手抄两遍,用功之深令人惊叹。他一生手抄《汉书》三遍,最后一遍是谪居黄州寂寞之期所为。关于努力治学,这只是许多记录中的一点而已,还有数不胜数的例子。比如晚年谪居海南,他在《夜梦》一诗中写到自己儿时读书不专,耽于嬉戏,突然被父师发现,梦醒之后竟惊慌如吞钩之鱼。
苏东坡与弟弟苏辙幼年师从眉山道士张易简,在天庆观读书三年。张易简收有学童百人,东坡和后来载入《仙鉴》的道士陈太初,是深受道长喜爱的两个学生。东坡被贬黄州时,陈太初在汉中羽化仙去,此事被其记在《陈太初尸解》一文中。天庆观的启蒙教育,使诗人自小蓄有玄志,为后来的世外思想打下基础。
世人一再强调的“童子功”,实际上来自天地人三者。苏轼的童年非同一般,家庭环境一派向上气象,既有强劲的入世进取之力,又能够放任自然,见识玄人。苏东坡曾经在《洞仙歌》一词自序云:“仆七岁时,见眉山老尼,姓朱,忘其名,年九十余。”这个老尼姑引起苏东坡的极大好奇,因为她自言随师父进入蜀主孟昶的宫中,叙说当年见闻。这在少年眼中,玄人与宫廷合二为一,散发出神秘的光晕,让他心旷神怡。
后人面对苏东坡这样一位奇人,会一次次设问由来,就像感叹黄河长江之浩而必要追寻其源一样。但有一部分奥秘或许是无法挖掘的,因为所有天才人物都是个案,后天的一些缘由好像都是一些表象。仿佛一切都有更深的渊源和设定,是一种自然宿命。
如果以童年为源头,少年为初流,青年为冲荡而去的激浪,那么到了壮年则变为宽阔的大水滔滔;到了老年,就成为无声的阔漫之水,直到入海,展现出平湖一般的澄明,渐渐与无边的冥渺汇为一体。
当世人看到一条巨流的时候,感叹最多的是其波涛汹涌的气势,一泻千里的豪迈,只有少数人才能够追根溯源,临近源头做一番实际而周备的考察。这种考察需要经历辛苦的跋涉,因为它的源路遥远而复杂,不可能匆促览过。它是一种客观的呈现,可以量化,可以分析,或直观地罗列眼前,或隐去了重要的部分。我们知道真正的源头是更为繁复、琐屑和神秘的。它如何产生在这样的时空中,实际上是无解的。我们将依据能够把握的部分,运用自己的智慧去梳理和考察。这一段是汹涌阔流,那一段是涓涓溪水,二者之间有着不可割断的牵扯。先是缓慢的汇聚合拢,最后形成滔滔之势。
我们相信一切巨流皆有渊源,可实勘时又难免陷于惶惑:滴水涓流,无数支流与小溪,没有波澜,没有惊人的气象,只流向一个未知的方向,曲折蜿蜒。我们无法将它的中游、将宏大的气象与眼前联系在一起。沿途不断有支流汇入,还在含纳和接受;不过它最终在大地上刻成的那道惊人的痕迹、那冲击山岳的力量、那在整个山川中留下的永垂史册的浓墨重笔,还是让人有些始料不及。
我们为流而歌,为源所惑,久久不能平静。苏东坡离去千年,倔强的身影难以被尘埃淹没,仍然清晰地矗立在那里。在当下这样一个物质主义和娱乐主义至上的时代,他的诗文与传奇更加引人注目,更能惹人喜爱,也更容易成为许多人的偶像。但我们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理解这样一位文学巨擘,还是一个问题。关于他有多少空想、浪漫和误解,还须从头盘点。这是一项并不轻松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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